省美协近年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有限的那点财政拨款多年都停留在一个水平上,而物价和各项支出都像雨后的蘑菇似的猛劲往上长,扣除人员工资,办公经费还不够塞牙缝的。
为了办这届全省美展,美协的几个领导还得四处奔波,呼风唤雨般地拉赞助,即劳心,又劳神的。偏巧,美协的秘书长调海南去了。我这个副秘书长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大管家”每天都有送展的作品,真有点让人目不暇接。
“叶姐,有人找。”梦怡在走廊喊。
“知道了!”我放下手中的事,走出来。
门口站着一个环佩叮当,戴墨镜的时髦女子,一袭淡绿的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袒露着白亮的脖颈,一头浓密的黑发闪着光泽,潇洒地搭在肩上。她的身边还有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人,白皙的面孔,架着副度数不是很高的近视镜,在生人面前似乎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叶秘书长,您好!”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仿佛我们是多年熟悉的老朋友一样。
“您是?”我在努力回忆着曾在哪里见过面。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她摘下墨镜,嫣然一笑,“才区区几天就把人家给忘了。”
“噢!罗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赶忙说。
“来,我介绍一下,”她指着那男人对我说,“这是我的同事刘大光,我们省歌舞剧院的编剧,也是个业余画家。”
“原来你就是刘大光!”我欣喜地说,“我看过你的画,很有功力,可以说够专业水平。”
“您过奖了。我也不过是种业余爱好,以后还望能多多指教。”
“不客气,请屋里坐。”我侧身在门口让道。
罗琳进屋,一眼便看到了晓戈为我作的那幅油画《秋思》。那是晓戈前年去北大荒体验生活期间所作。这幅画采用了抒情的笔调刻画了北国秋色,构图恢宏,画面广阔,充分表现出北方原野的粗犷美。
在秋天的原野中,一个美丽端庄的农家少女停在一棵正在飘落黄叶的槐树下,沉思着,等待着。那凝视的目光和紧闭的双唇都仿佛在向远方诉说着什么动人的故事……
“哇,太美了!”罗琳惊叹道。“它的作者是哪位高手?”
“晓戈,我们美协的专业画家。”
“就是那个去日本办画展的人?”
“没错儿。”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我算服了。”她现出一副很内行的样子赞叹着。
“罗小姐也喜欢美术?”
“谈不上喜欢。不过,艺术都是相通的嘛,”她回过头对他说,“你说对吗?大光。”
我蓦然发觉似乎有点冷落了初识的客人,赶忙说,“瞧,光咱俩讲了,真不好意思。”
大光只顾在欣赏那幅画,并没在意我们的谈话,听了我的话就说:“没关系的,随便些更好。”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我。就在他的目光同我的目光相碰撞的一刹那,我猛然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我从来未曾有过的,也包括和晓戈在一块的时候。这种目光既不同于赵楠目光的那种锋芒毕露,也不同于晓戈的那种傲气十足。它有种平淡中的深邃,令我触目不忘,心如鹿撞。
“请随便坐吧。”我赶紧说了句,随即将目光移向别处。
我这会儿方注意到罗琳这身连衣裙的式样很奇特,罩在身上很美,便问:“你这条裙子是从哪儿买到的,蛮漂亮的。”
“是敝人的杰作。”她颇为自豪地说,“我穿的衣服从来都是自己设计的,决不会同市场的样式雷同的。”
我惊愕地说:“是吗?真没看出,你还怀有这般绝技。”
“喜欢吗,我可以给你做一条。”
“谢谢了。不过,我穿这种样式,不合适的。”
“太露?是吧。”她咯咯大笑了起来。
这个大光怎么会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我内心有些不平。
“叶卉,我们今天来,是请你帮忙的。”她坐在沙发上,很随意地样子。
“罗小姐神通广大,哪能用得着我呀。”
“看看,我还没说,你就把门封上了。”她现出不满的样子。
“是这样,叶秘书长,”大光将话接过来,我最近有一幅画送展,已经初选上了。现在我希望能把我的画撤下来。
“撤画?”我不禁一愣。
这些天,找我送展的人络绎不绝,还从没有一个找我撤画的呢。这事可真新鲜。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我觉得参赛画展应当是一种公平的竞争,不应掺杂一些商业上的东西,玷污艺术的崇高。”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心头掠过几丝不快,不愿听到这种教训人的口吻。
“还需要我说白了吗?凭借拉来赞助的多少来决定画展的取舍,你不觉得有点可笑和荒唐吗?”
“呃,我明白了,我赞同你的观点。不过,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也许抨击得更为激烈和慷慨激昂。打个比方吧,克林顿在竞选时,指责布什在对中国最惠国待遇上讨好中国,将他的对外政策骂得一无是处。可怎么样呢?他一上台,不还是又延长一年给中国最惠国待遇了吗!”
“你很会为自己寻找辩解的论据。”
“谢谢你没舍得用‘狡辩’这个词。”我冷冷地说,“可你知道吗,办美展,省文联只给了五千块钱,还不够租用场地费的,你让我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如此这般是对的喽。”
“请你不要曲解我的本意,刘大光同志。”我有点火了,想不到他竟连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好啦,好啦。”罗琳见我俩言辞越来越激烈,忙从中调解,“其实,你们是各有各的道理,依我看何不找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大光,你也不要撤画了,现在毕竟是商品经济了嘛;叶秘书长,你也对大光的画高看一眼不就解了嘛。”
“原来是这样。”我突然对大光产生了一种厌恶情绪。他跟我兜圈子,侃侃而谈一大堆大道理,原来就是为了争一种荣誉,太掉价了。其实他的画原本不错的,不至出此下策。
“好吧,看在罗小姐的面上,我可以考虑。”我说。
“不,我一定要把这幅画撤下来。”他却来了倔脾气。
“那就请便吧。”我也毫不示弱,站起身来,一副送客的样子。
“这是何苦呢。”罗琳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
他俩走后。我气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直喘粗气。这个刘大光外表上温文尔雅的,想不到也够狂的。
“叮铃……”电话铃响了。
我去起电话没好气地说:“要哪儿?”
“我要你呀。”赵楠在电话里笑嘻嘻地说。
“讨厌!”我随手便把电话挂断了。
铃声却又响起来。我有意不去接,可它响起就没完没了的。没办法,我只得拿起话筒说:“干嘛呀,你是不是闲得难受。”
“哎,我说你今天怎么了,连点温柔劲都没有。”他在电话里说。
“有事快说!这是工作时间。”
“得了吧,你的工作我还不清楚,赏心悦目而已,不像我这儿,钱可以大出大进,玩得就是心跳。”
“没事,我可挂了。”我没心思和他扯闲篇。
“哎,千万别挂,我还有正经事呢。”他赶紧说,生怕我真的把电话撂了。
“那就快点!”
“告诉你,上午我可又做成一笔大生意,炒了块地皮,净赚200万。”
“哼,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市场都是你们这伙人给搞乱的。”
“管他呢,反正我不去赚,也会有别人去赚。不过,我听说,中央整顿房地产市场要动真格的了。这也许是我最后的一笔大买卖,所以得庆贺庆贺。卉,晚上我和客商签约后,就去车接你,咱们到火锅城撮一顿。”
“行了,你就给共产党省点钱吧,我不去!”
“瞧你说的,你也不看看潮流,慷国家之慨的又不是我赵楠一个,管他呢。”
“反正我不去,我没那个情绪。”我不待他再讲话就将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