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初夏,我的丈夫曾救起一名跳水自杀的外地女人,故事就从这开始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下班路遇一位同学,她丈夫与我丈夫同在一个单位。一见面,她就谈起我丈夫救人一事。开始,我还挺得意的,以为很多人都知道丈夫的“英雄事迹”,谁知谈着谈着,她说话的味道就变了:“你呀,还蒙在鼓里呢。那女人常打电话到单位找你老公,轮到你老公值班,还煲汤送去。你可得小心啊,男人可经不起诱惑啊——”见我脸色变了,她马上转了语气:“不过,听说你老公不理睬她!”
当时我还算理智,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半信半疑地回到家。
关于这件事,丈夫是这样解释的:“方容对我好,完全是出于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她送鸡汤来,有旁人在场。她约我散步,也是想向我诉说心中的烦恼。她有过不幸而短暂的婚史,离婚后跟情人南下打工,现在情人带着他俩共同辛苦打工攒下来的血汗钱不辞而别,她一气之下投海自杀。她真的有点儿可怜。”
我也想,丈夫生性善良,又乐于助人,对于方容,也许他只是出于一般的同情吧。再说,我与丈夫三年同窗,四年相恋,五年婚姻,相加起来已12个春秋呀,12年的感情难道还敌不过不到一个月的相识?想到这里,我悬着的心也就慢慢地放了下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那是一个炎热的夜晚,丈夫值班去了,儿子也酣然入睡。倚在沙发上看书的我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丈夫现在正干什么?那个方容还来找丈夫吗?我这样一想,就越发觉得有必要谨慎一点儿。现在的社会风气不太好,我真不能对此事掉以轻心,谁能保证自己的丈夫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我该怎样才能不露痕迹地查找到蛛丝马迹呢?想起几个伙伴经常爱查查丈夫的手机、BP机,我心一动,立刻走到丈夫的书桌前翻电话号码本,果然发现有方容的。我毫不犹豫地在电话键上点了这几个数字,心“咚咚”地狂跳起来。果然,电话一拨通就有人接。显然,她早就等在那儿:“喂,是刘建么?你为什么老不复机,你生气了……”我一句话也没说就搁下了电话。如果说,上一次我还有些许理智的话,这一次我完全失去了控制,我拨通丈夫的电话,冲着话筒吼道:“方容问你为什么不复机,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几个星期,我没和丈夫说一句话。他一开口,我就扬起头或者转过身去。10年往昔沉江底,世事茫茫难预料。我的心如同往一口枯井里掉,一秒一秒往下坠,我快窒息了。我想,我要死了。一天,我下班回来,保姆告诉我丈夫出差去了,书桌上有他留给我的字条:
妻,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你究竟还爱不爱我。你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叫我无法向你解释一切。不复她的机,不就是证明我不睬她吗?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居然想不通?我对你,对孩子,对这个家问心无愧。希望你不要将我推离家的磁场。
对着儿子茫然的小脸,对着没有丈夫身影的家,我仿佛被抛弃了般嚎啕大哭起来。这时,丈夫留在家中的传呼机响了,显示的号码竟然又是方容的,我又气又恨,抓起电话打了过去,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恩将仇报,为什么要死缠着我的丈夫,拆散我的家庭?最后,我失去理智地骂了她许多难听的话。谁知电话那端传来的却是方容简短而冰冷的声音:“刘太太,世事无常,但我只想告诉你一句:‘我,痴心不改;你,青春不再!’”
一刹那,我完全明白了,那个女人已不顾一切,死缠着我的丈夫。丈夫救她那次,我见过方容,她的确比我年轻,而且长得挺高,读过中专,气质不错,我遇到了强有力的对手,我的婚姻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丈夫出差的半个月中,我闭门思过,丈夫往昔的点点滴滴,音符似的一一跳跃在我眼前。
结婚五年来,我因为喜欢写散文之类的文章,每天一下班,基本躲在书房里写作,常有“豆腐块”见诸报端。因此我不做家务,丈夫基本包揽了全部活儿。他在事业上支持我,在生活上也无微不至地关心我;春日融融,丈夫为我买书跑遍整个城区;夏日炎炎,丈夫光着膀子在厨房忙忙碌碌;秋风飒飒,丈夫在路灯下等我夜归;冬夜寒冷,丈夫为我和儿子暖好被窝。而我,动不动就灰脸墨面,认为丈夫只会做体力活,没多少情趣。丈夫在外工作一天,回家还要看我的脸色。好女人应该是一块“磁铁”,不但要将这个家时刻放在心上,更要将丈夫的心牢牢地吸住。而我,却那么愚蠢地将丈夫推离这个家庭,这是多么危险啊!
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到:自己是那么需要丈夫,那么深爱丈夫。对!我不能坐以待毙,要立刻变被动为主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我开始实施“保夫计划”。首先,我没有将这件事在亲友中张扬,包括我的父母;更没像发现丈夫有外遇的一般女人那样直接去找“第三者”大打出手。天下美女如云,纵然你是武林高手,又能对付几个?其次,我要对丈夫更加温柔体贴,以牢牢地吸住他。
那天,丈夫要回来了,我买回许多喜欢的小饰物将家里布置一新,并将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一遍,已疏于干家务活的我,累得腰酸背痛。然后,穿上丈夫给我买的那条连衣裙,抱上儿子到机场迎接。丈夫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双眼陡然一亮,我将宝贝儿子送过去,顺势挽住他的手臂,一家三口幸福地团聚在一起。
我开始改变原有的生活习惯:下班早一点的时候,我会拎起菜篮走向市场;不急着交文章的时候,我会放下书本走进厨房,让丈夫看电视过过“足球瘾”;上书店买书时,我顺便买回菜谱,变着法儿给丈夫、儿子做美味菜肴。周六、周日,我们带上儿子去公园、逛商场,晚上不时到那些环境优雅的西餐厅吃“烛光晚餐”。我们仿佛又回到那久违了的初恋岁月。夜里,我像猫一般钻进丈夫的怀里。有一次,我问起方容,丈夫平静地说:“她找过我几次,也哭过,说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愿今生今世跟着我。我拒绝了,对她说:‘我有调皮的儿子,有娇艳可爱的妻子,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话未说完,丈夫一下子冲动地将我抱了起来。
月初,单位派我到广州参加一个学习班。那时,我母亲患美尼尔氏综合症正在住院治疗。如果去参加培训班,我放心不下母亲;不去呢,又觉得学习机会难得。正当我犹豫之时,丈夫坚定地站了出来:“去吧,我已经请好公休假,妈那儿,你放心。”一句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我知道他的能力,更知道他的为人。果然,10天之后,当我学习结束匆匆赶回家的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丈夫的好处:“一个女婿半个儿,我说一个女婿两个儿呀。守夜、送汤送饭、洗脸洗脚,样样都照顾着我,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啊……”妈说着,竟流泪了。此时此刻,面对消瘦了的丈夫,我纵有千言万语也无从表达。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丈夫的生日,我用“私房钱”安排了这个温馨、欢悦的日子。我定了小包厢,在烛光晚餐中单独向丈夫祝贺生日;接着,请了丈夫的兄弟姐妹到我家来聚餐,我知道丈夫喜欢和他家人在一起的热闹气氛。在团聚喜庆的笑声中,我叫儿子将一个方形礼品盒给婆婆送去。那盒子里,是一对婆婆向往已久的玉镯。我在盒子正面写道:“妈妈,谢谢您,谢谢你给凯儿一个好爸爸,给我一个好丈夫。”夜里,当我们夫妻独自面对的时候,我从枕下取出花了两天时间制作的生日卡送给丈夫,那上面,有我写的一首诗。丈夫深情地望着我,忽然说出一句:“你真可爱,我差一点儿,差一点儿……”我用唇堵住了他的话语。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偏离轨道的男人,被家的“磁场”吸了回来。我们相约,让方容从我们的生活中走开。
方容不但没有走出我们的生活,反而向我们越走越近了。也许,这也是一种“缘”吧。
转眼到了农历年底,方容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逃走了。在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又一次想到了我的丈夫。当我随着丈夫来到市人民医院时,眼前的情景让我大吃一惊。这哪是那个不顾一切夺人之夫的女人呀!她的手、头均缠着绷带,鼻孔插着输氧管,脸色苍白。见到我们,她嘴角艰难地动了动,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女人,到了身心俱伤、人财两空的地步,任你再坚强、再洒脱,也只能令人可怜、同情了。就在这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内心深处最柔弱的地方碰了一下——她如今孤独寂寞,走投无路,我决定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我和丈夫到出事地段的派出所报了案。由于派出所的介入,很快找到了肇事司机,方容得到了合理的医疗赔偿。除夕,方容还在医院里,我特意带了好菜好饭给她送去。医院里静悄悄的,一上楼,就看见方容披着大衣孤零零地站在走廊的尽头。看见我来,她十分惊讶也十分高兴。
“大姐,我真不知说什么好,真的。”对着热腾腾的年夜饭,方容一下子哭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寒冷的除夕之夜,我对方容有了更深切的了解。她也是多愁善感的女子,连续两次的感情挫折几乎把她击垮了,是我丈夫的善良,让她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
“大姐,我真想死啊,可是……”历尽沧桑、疲惫、沮丧、悔恨,都涂写在这张美丽而孤独的脸上,我知道那深深叹息的背后是什么。面对我,她也许有着太多太多的话欲说还休。我怜悯她,同情她,也决心帮助她,但我没有说出口。让阳光和经历使她成熟吧!等她哭够了,吃饱了,我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情长路更长,方容,你年纪那么轻,好好生活吧!”告辞方容,我迈步走向冒着除夕寒风冷雨等在马路对面的丈夫。
方容出院后,原来聘她做临时工的单位辞退了她,并要她在限期内搬出厂宿舍,她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在我的热心帮助下,她进了我表姐开的灯饰店做工。我叫表姐腾出店后面的一间小房供她住宿。方容手脚勤快,又有文化,人又长得漂亮,能帮表姐很多忙,不久,繁忙的表姐便信任地将店里的全部事务托付给她,并给她加了工资。至此,方容的生活相对安稳下来,人也变得热情开朗。1999年5月,我托在香港的姐姐给方容介绍了男朋友,男方新近丧偶,但事业有成,人也长得帅气,他和方容一见钟情,热烈相恋。
月初的一天,方容带着新婚夫婿及一大堆礼物登门答谢我们。那天凑巧丈夫不在家,我打电话将他叫了回来,我们夫妻俩同贺这对新人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临别,方容牵着我的手,低声地说:“大姐,谢谢你!你们夫妻俩都救了我。”我笑笑,向她点点头。两个女人彼此的感激及谅解,尽在这短暂的牵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