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妙庄王忽闻:“娘娘肚子疼”之报,飞也似的向后宫奔去。远远听见了娘娘临盆之哀痛:“哎哟——,哎哟哟——,早知有这样疼,我真不想生了,哎哟——”
“真是男人挑不怕,女人生不怕。”妙庄王暗自发笑:“又不是第一次,怎么不知道有这般疼?”此时娘娘的哀痛声愈烈,妙庄王听来胜似歌女在低吟,早就盼望娘娘有这般凄苦而又润甜的哀唤声,这吟痛声给他带来了满足感。他有多少个希望就凝聚在此时娘娘的声声呻吟之中!
娘娘的长号短吟,一阵密似一阵,妙庄王的心也随之一阵快似一阵地跳。娘娘的叫唤声已象紧锣密鼓般,妙庄王的心提到喉咙口,差点没跳出来。此时,他既希望她早点做下产来,却又害怕她做下产来,与其说生下一个公主,不若让自己永远沉浸在希望之中。他真想冲进房里先睹为快,但是,自己虽是皇帝老子,在这种场合,却破例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有权利在房陪产的只有接生婆和几个贴身宫娥。他只得站在廊檐下干着急,忽而徘徊,忽而又站立静听,忽而又掐着指头在算着年庚“戊辰”、“甲戌”、“丙寅”,他希望能在最吉年吉日吉辰产下太子。他算着,年、月、日都是十分吉利的,单等时辰了。此时,他听见娘娘的呻吟声突然止了下来,急忙朝窗内问接生婆王妈:“下来了吗?”
接生婆王妈神色严峻,隔着窗子轻轻地答道:“快了!”接着又是娘娘的一阵做气推胎的“唔呀、唔呀”声。
于是,妙庄王又在廊檐下转起圈来,推算着时辰。
突然,“哇”地一声,一个很响很重的声音从窗内传出来。
这声音就象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倏地在眼前亮了一下。妙庄王激动得连声音都异样了,颤着嗓子问:“是个什么样儿的?”
“象个太子!”这消息,就象天上传下的福音,妙庄王的心花比十月的芙蓉还要盛。“不过还没看清”,接生婆王妈在忙乱中含糊不清地补充道。
原来,这婴儿生得奇怪,一落地就双手合掌于胸前,双膝盘坐着,接生婆怎么也分不开,难怪接生婆王妈只能含糊其辞了。
妙庄王听了,咯嗒一下,心花就象遭霜打似的,顿时蔫了,只差没有枯死。
“恭喜万岁,得了位三公主!”屋子里闹哄哄地议论开了,大家为了能给妙庄王一点高兴,忽然争着夸这样子好,有的称赞她的眉毛好,有的称赞她的眼睛如何如何的美,有的称赞她的鼻梁如何的挺直,也有称赞耳朵、头发好的。但是妙庄王就象初学做贼就被人逮住似的,两眼一黑,什么也没听进去。
妙庄王在后宫里痴痴癫癫了几天,摔杯敲桌,砸箱破笼。砸罢闹罢,又将金银财宝随便丢给太监、宫女:“嘻嘻,哈哈,寡人要这么多干什么,用得了吗?嘻嘻!”
俗语说得好:妻贤夫事少。如痴如狂的妙庄王终于被贤良的娘娘降伏了。这天夜里,娘娘又温存地劝道:“古人云,无谷稗也好,无子囡也好。纵然是个女的,没有夫君的福命恐怕还招不来呢!”
妙庄王早已宽下心来,又见三公主长得确实比妙英、妙月惹人喜欢:那眼睛、鼻子、嘴巴连在一起,就象婷婷的玉柱立于赤色的圆柱垫上,然后在柱头上架着两条弯银梁,特别使妙庄王感到自慰的是,他那双任何人也分不开的小合掌,只有他叫她开时,才会慢慢地分开来。此时,妙庄王听了娘娘的话,又逗了一回三公主的合掌,三分苦味七分自嘲道:“还有句俗语云‘女夫抵半子!’这样,我们也算得上有一个半太子啦。”
娘娘趁妙庄王兴起,趁兴正色道:“夫君说大愿免还了,这个我随了你的。但孩子的名字还是早点取好,总不能老是叫囡囡的。依妾之意,就叫妙善如何?”
妙庄王对女儿的名字是从不经心的,都是娘娘说了算。
娘娘见妙庄王不置可否,又提出正题道:“这孩子很怪!试遍了宫内的所有奶娘,她一衔到他们的奶头就吐,一口也不肯吸,王妈说,这是因为妾担双身时吃素食,因此,三公主也一定要吃素奶,宫内这些奶娘都吃荤吃腻的,奶汁是好,却是荤的奶。”娘娘在三公主的小脸颊上响响地吻了一下说:“没办法,宫内没有素奶,我只好托王妈到村野去访寻,今早王妈回话说,她已在黄龙院附近找到了一位吃素的奶娘,这奶娘吃素是最虔诚的了,连素油也从未吃过。王妈还说,她怕别人说得不真,就亲自跑到奶娘家里看过,连锅底都生上铁锈的,说如果万岁爷同意的话,后天就进宫。”
生下孩子后的娘娘比担双身时更温柔娇美,特别是脂粉的芳香混杂着温热的奶馨,使妙庄王心里痒痒的,他真想把脸紧贴在娘娘的两乳间,使自己沉浸在这种产母所特有的醉人的气息中;他又想伸手去抚摸她那丰满的乳房,可是,中间却隔着个小妙善。他把手越过小妙善刚想去摸那诱人的胸脯时,“哇”的一声,小妙善蹬踢着小脚,乱舞着小手,惊得妙庄王急忙缩回手来说:“巴不得奶娘明天就来!”
待小妙善哭住了,妙庄王又想伸过手来,娘娘知道他这几天心情刚好了些,又想那个了。可自己二月十九做产后还不到半个月呢,她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说:“我想叫奶娘先同我一起住几天,我才放得心。”
“不住一起不行吗?”妙庄王悻悻地问。
“等来后看看再说吧!”娘娘被妙庄王的急切所动心了,终于放了个活络箍。
第三天,王妈带着奶娘李大娘进宫来了。只见李大娘三十上下的人,看她憔悴的面容却比五十开外的王妈还要老得多。经过梳洗,显得蓬松的黄发,没有一点亮光,干燥得象一丛枯黄的茅草,在脑后用一根红头绳扎着一个草垫子似的髫髻,这红头绳是早上王妈送给她的,她在内兜里还藏着扎余的一截儿。一套青色的半旧的布衣,挂在她瘦长的竹杆似的身架上,显得短而肥大。裤管只够到腿肚子,裸露着白皙的脚杆,脚很尖,绷得很高的脚背将尖鞋绷裂了口。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的妇女。她的相貌没有任何惊人之处,但挂在胸前的两座小山似的乳房,却挑得高高的,就连宽大的衣服也没能遮住它们的骄傲。
王妈本雇了轿子来的,李大娘却厌闷在里面没比两脚自在。她们到了京城已是太阳当顶了。李大娘的肚子早已骂开了娘,她怎么也忍耐不住,嚷着要去讨几碗稀的先填填肚子。可是,王妈却死活不肯,说再过几条街便到了。
李大娘两腿软绵绵地远远地跟在后面低头走着,忽然耳边响起响雷般的“呔!”的叱骂声,她猛抬头一看,只见两尊凶神恶煞似的大将,把两根闪着寒光的长矛交叉着拉住了去路,吓得她觳觫起来,右手不由自主地摸着后颈,心里想拔腿就跑,两脚却象被吸住似的,身子连动都不会动了。
这时,王妈大概发觉掉了李大娘,回过身来在那两尊大将面前说了句什么,他们立即收回长矛,立在大门两侧,恭敬地让进李大娘。
李大娘肚子里的饿鬼早被吓跑了,她到底是大家出身的人,根据守门人刚才判若两人的态度,她猜想到王妈和守门人一定是说自己是三公主的奶妈。想到这里,李大娘不觉把累弯了的腰直了直,把饿扁了的肚皮挺了挺,挂在胸前的两座小山抖了抖,好象在显示着它们特有的威力。她暗自想道:“公主的奶娘,也不是娘吗?公主的娘,就是娘娘了。”如此一想,她越觉得方才自己没狠狠教训一下那两只“守门狗”真是太便宜了他们。为了表示公主的奶娘根本不把守门狗放在眼里,她回过头去,朝着那已离得远远的大门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李大娘虽然不断地为自己暗暗张着胆,两条腿却再也不敢偷懒一步,紧紧地跟在王妈后面走着,昏头昏脑地不知穿过多少重门,对四周那些光怪陆离、眼花缭乱的景物也顾不上看一眼,便来到了后宫。这时王妈立住脚吩咐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看看替咱备了饭没有。等用完饭再去见娘娘看公主。头几天里可得处处留神,千万不能闲不住两条腿,也千万不要怕别人会说你哑巴,不该多嘴的别瞎嚷嚷,这里可比不得在乡下了。”又告诉她只要看自己王妈的眼色行事,准不会出差错。若能把三公主喂好,一定把奶爹也接进宫里同享人间富贵。李大娘答应着,心里却嘀咕开了:“都说皇宫赛天堂,有甚么好的,腿长在自己的肚子下,却要受别人使唤,有嘴要装哑巴,大娘我却从未受过这等闲气。什么福不福的,倒不如在乡下自在,串乡走巷,进城上县,只要自己乐意,哪里走不得?话更不用说了,粗的细的,野的文的,舌头长在自己的嘴巴里,爱说啥就说啥,就是骂上皇帝老子两句,又有谁会撑自己的嘴?”李大娘正老大不自在地想着,忽觉小腹胀得硬硬的一阵疼,急忙东张西望地找茅厕。唉,雕龙画凤,涂金描彩的重重殿宇,哪里去找茅厕?这下更勾起她对乡下的怀念之情来了,要在乡下,何处没有茅厕?朝天的,草遮的,瓦盖的,虽臭气薰天,可十分方便。即使在没有茅厕的村野路旁,憋急了,只要裤子一拉,找个能遮住下身的旮旯,尽管放心,过路人看见了,会自觉地避过目光。唉唉,胡思乱想有什么用?想是想不出撒尿的地方的,大殿是断然不能进去,殿旁壁沿里,可没个遮盖之处,说不定刚一蹲下就撞上了人,况且这地方干净的要命,到处铺着白白的玉石,连脚都不敢踩上去,怎好蹲下撒尿?可是,人都被尿憋得连头顶都晕眩起来了,“官急不如尿急”,大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顾不得王妈的吩咐,急忙四处乱转起来。
可是,转来转去,就象进入大迷宫似的,处处都相似,层层楼阁,道道宫墙,错综相连,分不出东西南北,道不清前后左右。此时,已憋得两腿都很难迈动了,只好站住,交叉着两腿,等看准了地方再跑。忽然地眼睛一亮,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园子、有竹、有花,有全是石头的小山,还有亭子,朝着那丛细长的竹,撇开两腿颤颤悠悠地一边跑去,一边用手按着小腹,好不容易熬到竹丛下,已迫不及待地去解裤带,忽地看见在前面那座小山下,一对男女正在搂抱着调情。唉,倒楣的事,大白天的,看那对男女就要转过身来,吓得她提着裤子急忙往回跑,慌里慌张的不知跑到了啥地方,忽听前面的一座大殿里传出悠扬悦耳的管弦声,她猜想那一定是做戏的地方,这下可好了,乡下做戏时,在露天的场地旁边总是一只连着一只地放着粪桶,方便看戏人的。她顾不得一切,紧蹬慢赶,上了台阶,就往里撞。
“呔!”随着一声喝,两只铁钳似的手早已把她紧紧拽住。
这次可不比上次了,连看也没看一眼两只“看门狗”,她急忙一边高叫着:“是皇帝的娘!”一边挣扎着往里跑,她心里本想叫“我是皇帝三公主的奶娘”,可被尿憋急了,说歪了嘴。
“呔,万岁哪有这样的娘,这贱种一定是刺客,推出去斩了!”说完,两只铁钳就象拐住一具稻草人似的往外拖。
李大娘一听,心里暗暗叫苦,福没享上一点,饿着肚皮就要成了屈死鬼,反正死日到门头了,还憋着尿干什么,难道到阴曹地府去也憋着不成?如此一松气,“哗”地一声,竟不顾天、不顾地地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