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是人们用文字进行联系和交流的方式,然而传至后世的书信却属凤毛麟角。这是因为书信能够保存下来并得以出版,需要具备三个基本的条件。首先书信的作者要有重要的地位或影响,他们的书信才具有收藏的价值;其次书信的内容决不限于个人私事,而是关注当时的社会现实,因而可以作为历史文献来阅读;最后是作者要有真挚的感情和高度的文化修养,所写的书信文采斐然、感人至深,可以作为艺术品来欣赏。例如我国读者比较熟悉的有《曾国藩家书》和《傅雷家书》等,而法国人最崇尚的则是17世纪塞维尼夫人的书信。
法国在17世纪达到了鼎盛时期,成为西欧典型的封建君主制国家。路易十四为了集大权于一身,既要依靠贵族的力量,又需要资产阶级的经济支持,塞维尼夫人正是出身于兼有贵族和资产阶级优势的显赫家族。她原名玛丽·德·拉布汀·香塔尔,1626年2月5日生于巴黎。
父亲是勃艮第的一个古老贵族家族的后裔,母亲玛丽·德·库朗热是一个金融家的女儿,父亲靠金融致富,用金钱买到了贵族的爵位。她虽然从小由于父母双亡而成为孤儿,但是舅舅库朗热神甫使她受到了极好的教育,学会了唱歌、跳舞、骑马,还有拉丁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
1644年,她嫁给了亨利·德·塞维尼侯爵,从此便被称为塞维尼夫人。侯爵富有魅力,但是挥霍无度、为人放荡。他不但使得妻子破产,而且为了维护情妇的名声,在1651年与达尔布雷骑士决斗时被杀身亡,使塞维尼夫人年仅26岁就成了寡妇,多亏库朗热神甫的努力,一部分财产才得以保留下来。侯爵给妻子留下的是两个孩子:1646年出生的女儿弗朗索瓦丝·玛格丽特,1648年出生的儿子夏尔。
塞维尼夫人在布列塔尼的乡村里隐居了三年,于1654年重返巴黎,成为当时最负盛名的文学沙龙朗布绮公馆的常客。她参加过宫廷里的舞蹈表演,与拉法耶特夫人和斯居代里等著名诗人和作家来往密切,与斯卡龙夫人(即后来路易十四的情妇曼德侬夫人)和财政总监富凯等上流社会的著名人士也保持联系,她就是在富凯家里结识著名剧作家高乃依和寓言作家拉封丹的。1661年富凯被捕,在他家里发现了塞维尼夫人的书信,路易十四读了之后还觉得“非常有趣”。
弗朗索瓦丝·玛格丽特被称为“法国最美的姑娘”,塞维尼夫人在1669年把她许配给了两次丧偶的格里尼昂伯爵。同年伯爵被国王任命为普罗旺斯地区的省长,他的妻子因怀孕留在巴黎。在1671年2月4日,格里尼昂夫人把刚出生的女儿玛丽·布朗什留在巴黎,自己到普罗旺斯去和丈夫团聚。这次离别使钟爱女儿的塞维尼夫人非常痛苦。她给女儿、也就是格里尼昂夫人写了第一封信。从此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与女儿的离别和重聚,她的书信中也大多是这方面的内容。她经常在巴黎接待女儿和孙子孙女,自己也常到格里尼昂去看望他们,直到1696年4月在格里尼昂因感染天花而去世。
塞维尼夫人的书信从1655年写到1696年,历时将近半个世纪。这些书信不是小说家根据资料进行的创作,而是出于一位宫廷贵妇耳闻目睹的事实,因此是最为可靠的历史文献。她写这些书信的时候,或许刚从国王和她谈话的凡尔赛宫出来,或许正在贵妇人的沙龙里,因此能够如实地叙述显要人物的命运,例如财政总监富凯被捕,孔代亲王之死等,其中的种种细节都可以作为对历史书的补充。
当然,塞维尼夫人不是政治家,不会向我们解释为什么要发动战争或签订和约,也没有揭露路易十四时代的任何政治机密。但是她在书信中所描绘的人物,他们的服装、姿态和言语,都有助于后人了解当时的社会。
例如当时巴黎和乡村的生活状况,人们聊天的题材,剧院里上演的戏,以及如何旅行,准备婚礼,乃至做生意,打官司等等,涉及到宫廷、沙龙、农庄、牧场,描绘了王公、贵妇、农民、园丁、仆人,总之是法国当时的全部日常生活。这些书信不是为了给后人看而经过思考和整理的回忆录,而是塞维尼夫人日复一日地直接得到的印象,因此看起来分外真实。尤其是她每年都要在乡村过上几个月,对大自然怀有深厚的感情,因此和拉封丹的寓言一样,她笔下的田野也独具特色。有些书信例如1671年7月22日致库朗热的信,所描绘的牧场早在她生前就已经人所共知。
塞维尼夫人生活在17世纪,正是贵族沙龙文学盛行的时代,当时流行的是莫里哀在《可笑的女才子》里讽刺的矫揉造作的风格。但是塞维尼夫人的书信却难能可贵地保持着自然流畅的特色。因为她不是一个职业作家,不是在进行创作。她写信时只是想让对方高兴,让对方了解发生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的事情。一方面她善于聊天,拿起笔来也像是在和对方闲谈,所以书信也像谈话一样活泼生动。另一方面,为了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采用了种种修辞手法,使语言充满了强烈的色彩。例如在1670年12月15日致库朗热的信中,为了告诉他一位公爵即将和一位小姐结婚的消息,在信的开头一连使用了18个如“最惊人的”、“最奇特的”等最高级的形容词,以此来留下悬念,引起对方的强烈兴趣。正因为如此,即使是葬礼等悲伤的事件,她也能描绘得分外温馨。
塞维尼夫人看起来是上流社会的时髦贵妇,才貌双全,令人仰慕,连国王都予以关注。其实她内心非常孤独,所以喜欢用写信来诉说对亲人的思念。她在给女儿的信中时而高兴,时而伤心,时而激动,时而担忧,充分流露出她的母爱,甚至可以使人在想象中看到她嘴唇的微笑和眼中的神采。其实她和儿女们相聚的时间很多,她在书信中对离别的描写之所以如此动人,主要还是因为表现了她对子女的疼爱和思念之情。
古典主义时代崇尚史诗和悲剧,书信不属于文学体裁的范畴,塞维尼夫人自己也没有想到要把书信公诸于众,但是她在生前已经以书简作家著称。她的信件有些在邮差出发之前就被人抄写,也经常被人传阅或向亲朋好友阅读。因此她不但受到同时代人的赞美,而且被其他作家写进了各自的作品。正因为如此,她的书信才由她的家族保存下来。早在1697年,比西·拉布汀家族出版的书信集里就有塞维尼夫人的信件。1725年和1726年,她的书信曾两次出版,但是数量很少。1734年至1737年,佩兰骑士受塞维尼夫人的孙女德·西米亚纳夫人的委托,出版了她保存的书信,并于1754年再版。
其中共有614封信,但是由于审查而受到了删改。最完整的版本是1953年的“七星丛书”版,总数超过了1000封。
塞维尼夫人日记式的书信内容包罗万象,涉及到当时社会的文化、医学、商业、时尚等各个方面,它们不仅表达了母亲对子女深深的怀念,而且更是时代的写照。但是从伏尔泰到拿破仑,许多人在肯定她书信的魅力的同时,却认为她只善于优雅地叙述日常琐事。直到20世纪,作家们才公认她展示内心的书信是现代文学的先声,普鲁斯特对她极为推崇,吴尔夫则认为她如果生活在今天的话,一定是一位最伟大的小说家。
在今天看来,塞维尼夫人及其书信集在文学史上具有很高的地位。她不仅和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蒙田一样,以优美的散文著称于世,而且像蒙田开创了随笔体裁一样,她对后世的书信体小说也产生了无可置疑的影响。欧洲在18世纪掀起了书信体小说的热潮,涌现了英国理查逊的《克拉丽莎》、法国卢梭的《新爱洛伊斯》和德国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等书信体杰作,这是与塞维尼夫人书信的出版分不开的。
在我国改革开放的时代里,法国主要的作家作品几乎都已译成中文,遗憾的是塞维尼夫人的书信至今还没有中译本。现在正处于社会转型时期,往往人心浮躁、物欲横流,出版塞维尼夫人的书信,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和研究法国文学,而且可以使我们重温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因此无论从中法文化交流还是从提高社会道德风尚的角度来看,出版塞维尼夫人的书信都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青海人民出版社的班果先生对翻译塞维尼夫人的书信情有独钟,为此早有策划,虽历经坎坷仍持之以恒,现在终于在许光华先生等译者的合作下实现梦想,为我国文化界做了一件好事。在本书出版之际,我非常高兴地应邀作序,希望塞维尼夫人的书信能够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
2007年11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