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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阴阳隔

昆仑山,传说中的仙境,也是传说中的地狱。

昆仑山上住着一族人,世人称为昆仑奴。昆仑奴世世代代不曾踏出昆仑山范围之外,外人更不曾到过昆仑山上。传言那里四季如春,四方太平,宁静安祥,昆仑奴族人更是个个丰衣足食,乐善好施,相亲相爱视若一家。

世人称之为世外桃源,乃传说中的仙境。

昆仑山顶有一座宫殿,名为徊生殿。然而,徊生殿又名阎王殿,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更让殿主看得起看得顺眼,那么你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杀人或救人无所不能。

世人称之为阎王愁,乃传说中的人间地狱。

踏着轻柔的红毯,弘苦低首看了看红毯中的暗红,刺鼻的血腥味极浓,光潋的刀面上那一抹弯月透彻人心,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一条又一条的性命。一滴又一滴的艳红滑下刀面,直到恢复光滑透亮,她举起广仙袖欲拭去残留于刀面的血迹,却在瞬间定格。

这是他送的,晴天送的蓝凤百褶流仙裙,不能弄脏了,污秽了。

和英目观一切,原攀附着木晴天的手臂已没了力气,整个身子滑落在地浑身发着颤,小嘴微张,口中的贝齿更因俱怕而抖得历害。不到半个时辰,父亲为她重金聘来在江湖中有名的高手在转眼间,五人已亡了四名,只余一人仍在作困兽挣扎。

你到底是什么人?和英想问,却发现她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五人中唯一还没死的天山老人杨柳谢撑起中了数刀的残体,巍巍颤颤地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亦是他想要知道的。

死,至少得让他死个明白。

“杀尽,一向是徊生殿五对付无知小辈的方法,更是我弘苦一向秉为座右铭的准则。杨柳谢,看到您已快六十高龄的份上,”举起弯刀,纤指轻轻抚过银光夺目的刀面,她好心地提供答案,“我告诉你,它叫——勾、月。”

她笑得很甜,映在杨柳谢的眼底却是凌迟的毒药,他眼底泄露的俱意让她笑得更为欢快,眉眼媚惑,不知是因杀得尽兴的缘故,还是体内的酒精发作,她原本苍白的脸变得嫣红,朱唇更是娇红欲滴。

然而,沉鱼落雁的娇颜在此刻,却似是索命勾魂的罗刹,让人不寒而栗。

“勾月弯刀?徊生酒司醉胭脂,勾月勾尽魂魄离……”杨柳谢嚅动着干涸的嘴唇,脑海慢慢消化的信息让他有了眉目,却也因这眉目全身更加颤抖不已,“你是素有阎王殿之称的徊生殿五司之一的酒司?”

传言中,徊生殿酒司醉胭脂相貌美艳绝伦,拥有天仙之姿,却是阎罗心肠。她手握勾月弯刀,弯刀一出鞘,她必定杀尽,从无例外。

颔首证实杨柳谢所猜答案正中,弘苦靠近死撑着不愿轻易倒下的杨柳谢,心里升起几分敬佩,也有几分同情。如若他不是和英雇来的杀手,如若他不是在晴天喜宴之上欲杀了她,或许她会刀下留情。

只可惜,时间错了,地点也错了,都错了。

即错了,就要承受一切后果。

包括,生,与死。

“咚”的一声,杨柳谢向后倒地,暴目圆睁,全身僵硬,已然断了气息。

“年事已高,终究经不起吓呢!”弘苦呢喃着,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随之一转,回身冷冷地盯着站在红毯另一端的木晴天,她仍旧未能看清他的神情,他的心绪。

他在想些什么呢?第一次亲眼目睹她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觉得她在五年前杀了林嫣儿,其实是一件很容易很简单的事情呢?会不会嫌弃她满手血腥?让他更加厌恶她呢?

在她的注视下,和英迅速从红毯上爬了起来,身子慢慢蹭在木晴天身后寻求保护。和英虽身怀武功,但始终是千金小姐,娇滴滴地经不住对于死亡的恐惧,也自知自已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是弘苦的对手,说不定在下一刻她便是另一个刀下亡魂。

迈着莲步,弘苦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像是凌迟着即将死亡的囚犯,周遭的气息在瞬间变得凝重,和英心中忐忑不安,越来越近的死亡气息让她惧怕,让她越发紧抓着木晴天的手臂,如同抓住在波澜汹涌的苍海中唯一的浮木,似乎只有这样才得以生存。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气氛,还真是熟悉!

在木晴天数步外停下,弘苦脑海中有无数场景闪过。无月的夜里,木府正厅满堂的喜,红烛摇晃,隐晦不明,一拜再拜,却没了三拜。林嫣儿躲在木晴天身后,却始终避不过她一刀刺入,鲜血横流,喜堂成了丧礼……

微眯双眸,她举起勾月指着他身后的和英,“出来!和大小姐不是会武功的么?出来跟弘苦好好比一场。若蠃了,弘苦二话不说,定将性命双手奉上!”

和英一听揪了揪木晴天的手臂,示意他行动。片刻却是不见他有何动静,她抬眸看他,却对上一双阴霾的眼,如墨点漆的眼瞳透着可怖的血丝,她颤颤粟粟地松开手,脚步连连后退,直到身板抵住红毯尽头的石屏。

“你你你……”

木晴天抿紧薄唇,步步逼近,冷看着她一脸愕然,轻轻搂她入怀,轻声细语。

和英脑际轰隆隆一片,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如同之前他在她耳边嘀咕,睨向弘苦的那一眼,只是故意挑衅,故意示威,实则她什么都没听到!

闷哼一声,和英双眼暴睁,清秀的脸庞布满了不相信,嘴角缓缓流下血丝。她低首盯着胸前的匕首,血正迅速染红她的嫁衣,娇嫩的红即时变了颜色,召示着死亡,“为什么……杀我……”

“娘亲死了。”他轻轻地说着,和英脸上却浮起了然的神情,“你以为把娘亲囚禁起来不让我见到,我就没办法了解娘亲的状况?”

“不可能!环玉……”

“死了。”他杀的,从他回到木府开始,他就知道环玉是王清派来的杀手,所以他调开春来,他不想春来无故枉死,也想让环玉卸下心防,却未料数日前,在春来为了他探得母亲的死讯时被环玉杀了。

和英渐渐笑了起来,本以为木老夫人咬舌自尽的消息可以瞒到她与他大婚之后,但他还是知道了,且知道得这么快!“我下盅害了你娘亲,你便杀了我。但她一刀杀了嫣儿,你的夫人,我的姐姐,你却为何不杀了她?!”

“你姐姐?嫣儿姓林,你姓和,何为姐妹?”他不信。思绪冷静得可怕,似乎他并未杀了和英,并未杀了本应在今夜成为他夫人的女子。

“……同母异父,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木晴天执意略过弘苦杀人事实的举动,让和英脸上更无半点血色,微弱的声音几乎用尽她的力气,“姐姐是幸运的,她终究得到你的心,可惜却……却……”

木晴天蓦地拔出匕首,血溅了一脸,他举袖轻轻拭去,似乎只是掺出的汗珠般毫不在乎。

和英瞪着双眼,气息越来越弱,有出无进,眼瞳逐渐翻白,揪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无力垂下,身子一歪倒地气绝,睁着的双眼写满了不信,不信他这么绝情这么冷血,连最后的话都不让她说全。

这样的他还是她认识的木晴天么?这样的他还是姐姐死也要嫁与的男子么?可惜,和英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站在红毯正中袖手旁观的弘苦神情怔滞,她小嘴微张,满眼的潋滟是他满手的血腥。不可置信那一双平日执笔拔算盘的手竟也染上了杀孽,不可置信心慈手软力求面面俱到的木晴天会亲手杀了一个爱着他的女子!

这样的他,还是她所熟悉的晴天么?心中疑窦连生,但她没有追问,也没有阻止,只是冷眼地看着和英不甘心地断了气。

木晴天轻步靠近,凝视着一脸木然却又掩不住内心震憾的弘苦,许久未言。终叹了一声,他轻搂她入怀,“锵”的一声,手中的弯刀落地,她嘴里嚅动着微微一张一合,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

“我本不想让你看到的,和英却执意邀你前来,意欲夺你性命。”他低笑,臂膀缓缓收紧,贪心地吸着她发间的馨香,“可惜了,我的弘苦何许人也,她竟是不先打听清楚,便执意往黄泉道上走。”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接二连三的意外,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俊容突然变得陌生,本以为只有她瞒了他好多事,到头来却是她被他瞒了好多事。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附在她耳旁,含住她小巧的耳垂,极是煽情。

弘苦浑身一颤,耳垂随着变得轻盈,她知道琉虹叶形的耳环已落入他口,止不住全身的血液往上冲迅速溢满整张脸,火辣烫人。

“晴天?”她微喘息。

“耳环便送与我了。”

慢慢轻移,他一路吻过她的脸颊、眉眼、鼻梁,最后停在如樱桃般殷红的朱唇,他勾起唇畔笑着吻住她,敲开她的贝齿直入小嘴,与她口中的小舌纠缠,时而嬉戏,时而缠绵。

他的情是那么急切,似乎只要稍慢一点一切但已来不及挽回,他的爱是那么灼热,从点点星火撩起苍茫大火直至把她融化,而她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任由他带着她进入一个美妙的天地。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原来亲吻竟是可以如此迷人,醉人心魂。

渐入佳境,喉咙咕噜一下吞了什么东西,迷雾般眼眸瞬间一片清明,她奋力地想要推开他,却发现她怎么也推不开,脸上的燥红未褪,口中仍不停喘息着,但她的思绪却没有像此刻这么清晰过,“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重附于她的耳旁,他轻轻说着。

她静静听着,心里浮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就在她倒在他怀里陷入昏迷时,一大批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现围在两人四周,诺大的梨园竟是在刹那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眸中黑影叠叠重重,刀光剑影映着红艳的灯火,夜幕之下一片血腥。

她担心地紧揪着他的衣领,他却笑着对她说——

安心睡吧,弘苦……

“晴天——”

“砰”的一声,随着一句参杂了焦急与担忧的尖声叫唤,小为迅速推门而入闯进房间。

显然他早就候在门外,听到弘苦的喊叫立即直进内室挨近床榻,满容焦急地看着她左肩膀上的伤势,见蓝色衣裙内的素白襟衣未染上一丝丝的嫣红,知晓她因燃灼的伤口未裂开,他才松了口气定下心来。

抬首细细打量着终开醒了过来的老板,半晌见她双眼无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却是没有焦聚,就这样坐在床榻上发呆。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搁于她眼前晃了晃,一上一下,来来回回晃了数次,她仍未见反应。他暗叫不好,连连唤着弘姑娘,怎奈她像是没听见似的,任他喊破了喉咙,她也没看他一眼。

束手无策之下,他直奔出房内出了胭脂小馆,一会便没了踪影。

足尖落地,仍一身蓝凤百褶流仙裙的弘苦在下一刻狂跑出房间,套着白袜的莲足狂奔在宽阔的街道上,明明是一条不算远的路,为何在此时却格外的遥远?街上的石子割得她脚底发疼,夏日炎炎如火的阳光照得她头脑发晕。

可是,她不想停,不能停!

直到她停了下来扶着墙角不断地喘息,原本熟悉的宅诋成了一片废墟,映在她的眼眸清淅冷冽。倒塌的墙砖随地可见,覆满了一根根被烧焦的木梁,满天弥漫着散不尽的乌烟瘴气,这分明是火烧房屋倒塌后的残景。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在木府的位置上?

“晴天……”她无声地唤着,脸上惊慌地左顾右盼,如昔的转角,如常的街道,可不何眼前却不是往日熟悉的木府呢?

“弘姑娘——”

身后传来小为的声音,她茫茫然地回首,急切地问道:“小为,木府呢?木府在哪?”

小为身边还站着南迷城里最好的大夫,他便是曾为她解了青烟之毒的李大夫,她的眼里却似是没有看到,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小为,殷殷等着答案。

李大夫见她如此,捋着白须叹了口气,看来这弘老板比之上次所中之毒要病得更为严重,他可没法了。摇了摇头,他转身便走。

“哎!李大夫!您怎么走了呀?”他请李大夫来是给弘姑娘看病的,怎么这病还未看,他倒要先走了?小为忙扯住他的袖口,急急问道。

“小伙子,这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夫我可是无能为力啊!”

怔怔地看着李大夫苍老的背影渐行渐远,小为突然觉得自已也老了好几十年。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哪里不知道呀!只是这心药已毁,哪里还寻得来?

“小为!木府呢?木府到哪去了?”

耳畔又传来弘苦的追问,他却只能低首沉默着,满容哀伤之色,微微抬眸偷偷一瞄,见她已有不耐之色,他忙又敛下眼帘,手指缓缓举起指向那一片残砖烂瓦,慑慑声道:“前天夜里,也就是弘姑娘到木府参加夜宴的那一夜,木府在子时一刻突然走水,燃起熊熊烈火,一直烧到天亮。”

“突然走水?烧到天亮?”弘苦重复着呢喃,失神地靠近那一片废墟,一步一个脚印,沉重得似是灌满了铅。

恍神中,她已踏进那一片废墟,脚下蓦地“啪”的一声,被烧焦的木梁应声而断,碎石在脚底下“咯咯”作响,是石子碎了还是脚板疼了,她没有知觉,只是盲目地向前走着。

越过记忆中的前厅、走廊、中庭,拱门,一直进了梨园。

满园的葱翠已无踪影,污沙黑泥中仍可寻得往日梨树繁开的枝叶,零零碎碎,只余残渣废骸。她站在一池浊物的池塘前,双腿突然被抽光了力气,她的身子直滑下地,双眼木然地盯着池塘,不言不语。

那一天,她飞舞于假山水榭之中,倒挂的绚丽彩虹仍历历在目。

那一夜,他紧紧抱着她苦苦相劝,她的指尖染上他的鲜血,是那么娇艳那么灼人心怀。

此刻,却是人事物非。此景,已是残垣断壁。

“晴天,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紧随在后的小为驻步于池塘一丈之外,看着昔日妩媚惑人的弘苦此时如此失魂落魄,步伐似是生了根不忍靠近,心扉阵阵揪痛,清泪不住横流,透着哭腔的声音轻轻说道:“弘姑娘,木当家……木当家他……”

她霍然起身,足尖轻点杂物,身轻如燕的身子直逼小为跟前,她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咄咄逼道:“你说什么?你说木当家怎么了?你快说他到底怎么了?!”

弘苦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一句几乎尖锐到足以震破小为的耳膜。

小为敛下眼帘,眼中含泪,竟是慢慢抽泣了起来。

“快说!不说我杀了你!”她已失了耐性,双眼通红,却是一滴泪分毫不落,乌黑明亮的眼瞳血丝连连,眉眼皆是凶煞戾气。

她不是说着玩的,这个时候,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无论是谁!

小为有瞬间的震憾,从当胭脂小馆的店小二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他的老板深深恋着木府酒行的木当家,不是他聪明得一眼看出,也不是他旁敲侧击而得出的揣测,而是从林嫣儿死的那一夜起,这个事实已是南迷城半公开的秘密。

是以,他不怀疑,一点也不怀疑弘苦此刻话中的真假。

他若不说,他必死!

红妆易老,红颜痴情,红泪沾满襟。

肠断语无声,愁泪泣无踪,欲还君百年,奈君不应予。

是缘是债,今昔止。

南迷城外,曲水坡。

苍穹下素白的冥纸纷飞,覆满一座座突起的小坟,足有数百之多。放眼看去,光秃秃的墓场外是半人高的灌木,碧草连天,四围俱是一片死寂阴沉,不时从不远处茂林中,传来乌鸦的一声声悲鸣,许久不息。

散发如瀑,垂落腰际散至沙土,说不尽的寂廖与悲凉。

一身蓝衣的弘苦跪坐于其中一座小坟前,洁白的长袜早已污黑不堪,脚底沾满污泥秽土,因磨损而破出数洞的脚板微微掺着血迹,触目惊心。她却全然不顾,修长的纤指不停地挖掘着刚掩下不久的松土,嘴里念念有词,自始至终却只重复着两个字。

同跪坐在墓前的小为红红的眼眶仍带着未干的泪水,灰头土脸。他盯着弘苦,满容尽是心疼之色,说得干了的嘴唇动了动,想再劝说一番,却嚅动了一会终是什么也没说出。

少时霞光满天,已是日暮时分。

随意堆起的小坟已然挖出不少,指甲被生生扼断,十指皮肉模糊,黑土染了血成了暗红的颜色,她却视而不见,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不间断地刨开一层又一层的松土,直到看到一张劣质的草席。

她指尖稍滞,眼底闪着畏惧的眸光。

她怕,她真的很怕!很怕……

草席被小为轻轻铺开,一具漆黑污臭的死尸随之呈现于嫣红的霞光之下。

弘姑娘不信木当家已死,他又何尝愿意相信?倘若弘姑娘必须看到尸体亲自确认才相信这残忍的事实。那么,他帮她,帮她好好地看清楚!

嗅觉、视觉似乎在刹那间失去作用,弘苦浑然不觉那烧焦的尸体有多恶臭,那腐烂全非的面目有多可怖。

恍然间,红霞与尸体中的一个光点相互辉映,刺目的灿亮闪过她的眼,她不禁眯了双眸,只是一瞬间,她睁大一双明眸迅速往光源处看去,那光亮就在尸体紧紧握住的右手中。迟疑着,她小心翼翼地摊开那烧焦的手心,一束金光直入她的灵魂深处,久久无法言语。

琉虹叶耳环!!!

无法刻制的天旋地转,弘苦突感目眩耳鸣,哀到极致的悲切蓦地从深处抽出,与她的身体硬生生分为两半,撕痛得不似自已的身躯。

她深深地闭上眼,却是满目殷红的血,灿烂如胭脂,诡异似鬼魅。

“你说……”弘苦仍闭着眼,悲切沙哑的声音似是断线的风筝脆弱无助,“你说他为什么会是晴天……为什么他会是晴天……”

“弘姑娘,木当家已经……死了……”

她缓慢地摇着螓首,“没死……”

“木当家死了,已经死了!”小为蹭地一声站起身,满脸激动,转瞬间又是满目的疼惜,哀叹着:“弘姑娘,我们回胭脂小馆吧。”

“不!”她睁开眼恶狠狠地瞥向小为,“只要我弘苦活着一天,他木晴天就绝对不能死!”

狂风刮起,曲水坡尘土飞扬,小坟前用粗木随意刻成的牌位被吹得摇摇晃晃,吱吱作响。

阴霾的天空与血红的光相辉映,绝丽的容颜却是死灰阴森,牌位在摇晃,她想抓住它努力地让它不再摇摆,然而抓紧的五指却不由自主地随着牌位的晃动而颤抖不止。

“晴天……你到底在哪……”指腹缓缓抚过那深深刻划的名字,她的心在慢慢滴血,“我们不要玩了好不好?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只做兄妹好不好?你出来,弘苦什么都听你的,弘苦再也不任性了……”

“你让我走,我便走。你要娶和英为妻,那便娶吧。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只要你好好地再唤我一声弘妹妹……”

“我回徊生殿,再也不踏进南迷城一步,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弘苦低首敛起双眸,干涸的唇止不住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成拳,神经紧绷到了极限,似是在瞬间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身子一下子摊坐在地,双臂无力地垂下,唇畔间凄凄而叹:“我认了,这一辈子你我只能做兄妹……弘苦认了,全认了……”

看着悲痛欲绝,满眼赤红却无半滴泪水的弘苦,小为心里难受,唇畔嚅动着,“弘姑娘”三个字却梗在喉咙,含在嘴里无声无息化为乌有。他怕,怕一丁点的声音都能把此时的弘姑娘击个粉碎;他怕,怕惊醒了沉侵在自已编织的美梦里的弘姑娘,她会崩溃。

他只能陪着,无声无息地陪着。

“叱”地一声,一根冷箭破空而至直击木晴天的墓碑,“笃”的一声,木制的墓碑应声分裂为二。

弘苦乍醒,小为吃惊,两人同时望向冷箭来源处。

百米之外的浩瀚林海间,高枝茂叶中藏青色的长袍若隐若现,几乎与葱翠的树木融为一体,平常人若离之百米之外,肉眼绝无看得出来的可能。

小为自然不例外,他正纳闷着,紧经的神经更是崩到了极点,他已经被那一箭穿碑的威力吓得脸色苍白,双腿打着微颤地站起身,双眼惊慌地环视着四面八方,“弘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弘苦已站起身,愤怒在板直的身躯里瞬间点燃,如火的眸光定在那一片随风摇摆的林海中,朱唇紧抿,阴霾的神色让小为的念叨识相地止住,怔愣着无法回神。

她手臂上的灼伤早已裂开,鲜血染红了左肩处内里的素白襟衣,透着被割开便于上药包扎的蓝色残衣中显现出来,似是一朵盛开的花儿。一身蓝色繁裙已是蓝黑相间,污秽不堪,乌黑绵长的青丝四散飞舞,张牙舞爪映着她苍白的脸庞,刹那间如同阴间的女罗刹,骇人心魂。

“小为,你先回去。”

听着弘苦的话,小为喏喏地应了声,待到回了神定晴看清楚周围时,弘苦已是了无踪影。

踌蹭了片刻,他转身离去。

绿影重叠,林涛阵阵,诉说着散不尽的悲欢离合。

他背弓而立,藏青色的儒袍在弘苦眼中百般刺目,娥眉清清淡淡,眸中火光迸发,失了血色的唇缓缓轻启,“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弘姑娘既然认为木晴天未死,那又何来建墓立碑?”白色的面具完全掩盖了他真正的神情,话中之意平平淡淡,却正中她的下怀,嘴角缓缓上扬,不料她喜刚上眉梢,他又道:“原以为徊生殿酒司乃是女中豪杰,帼国不让须眉……”

轻叹一声,他未再说下去。

弘苦拾步上前,踏在林中满地的落叶沙沙作响,“有话便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

面具下传出轻轻的笑声,转眼又没了声音,他解下身上藏青外袍,轻步上前披上她薄弱的肩膀,“弘姑娘何必动气呢?又何必……自欺欺人……”

任着他披上外袍,时间似乎在此刻静止不动,奇特的感觉在她心里流淌,晶莹的泪水迅速溢满眶,却没有落下,“胡说……胡说……你少胡说!晴天没有死,他没有死!”

听着她歇斯底里地否认眼前的事实,他没有再出言相击,只是举起手想帮她系好丝带,却在中途被她扫开,二话不说动起手来,没有防备的他即时受了她一掌。闷哼一声,他连连退后数步,平地飞身而起,瞬间已离她一丈之外。

面对没有勾月弯刀在手的弘苦,他是庆幸的,否则适才受的便不是一掌,而是一刀毙命。

没有给他太多喘息的机会,弘苦伸手随意折了一段枯枝,以枝代刀,连连发难便是七刀,每一刀皆快、狠、准。他知道那是勾月上弦七式,以绝人性命为目的的终极杀招,如果说心里没有震憾没有寒心,那便是他自欺欺人了。

从来都没有想到她会痴到这种地步,以致于木晴天已死的事实,她唯有以疯狂的愤怒来掩盖。从来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绝,绝到招招取他性命,就因为他拿了她的玉盒。想来也合理,她说玉盒是她的命,他却夺了她的性命,是以她拼尽全力只为取了他的性命。

眼神一黯,他心中忽地一绞,动作随着一滞,转眼间竟让弘苦抓了空隙,连连后退,他往后一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密丛中揉着眼睛,他大喊一声:“小心!”

就在两人动起手来的中间,担心自家老板的小为去而复返,小心地藏身于密丛,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两人,一追一退,一劈一闪。已杀红眼的弘姑娘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以前他便知道弘姑娘会酿酒,且是天下最好的酒,他也知道弘姑娘会武功,足以自保的拳脚功夫。

但此时此刻,他却发现,也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看清过弘姑娘。

她会酿最好的酒,却把胭脂烫深藏,从来不公开销售只凭喜好赠人。她会武功,却非仅仅只是略知一二,已是与地狱中的罗刹一般无异。

而那一身藏青色儒袍的男子,小为不禁为他捏了好几把冷汗,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便成了弘姑娘的刀下鬼。然,观战了快一柱香的时间,小为发觉自已的担心真是多余,那男子虽自始至终未曾还手,弓箭更未曾离弦,但他步法奇特,且速度极快,变幻莫测的无规则步伐是什么高招。

小为看不懂,但却看得眼花缭乱,累得眼泪直流。

正揉着眼,蓦地听到一声叫喊,小为抬起头来还搞不清楚状况之时,只是弘苦的枯枝不知何时转了方向,竟是直逼他而来。正当他三魂被吓得散了七魄,身体突然临空飞起,几个景像错闪,只觉得眼中的树木忽高忽下,晃得他头昏脑胀。

再定晴之时,小为的脸色已吓得煞白了脸,因为他看到弘姑娘的枯枝又向他劈来,他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柄弯刀,要不然他必死无疑。

“哇——”心中正默默庆幸着的小为实在不走运,伴着一声惨叫,他的身体被凌空抛起,四肢呈蛙跳状扑向正持枯枝迎向他的弘苦,而抛他之人正是那带着面具的陌生男子!

突来的障碍让弘苦怔住,满容愕然,她着实没有想到小为会扑过来,而且还是被那小贼给丢过来的。

没有思索,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应,只见她枯枝偏转,倾尽全力的一招避开死灰着脸的小为,左手接住哇哇大叫的小为,反手将小为给扔向一旁,却未料小为的身形刚错开,一身藏青色的他即时闯入她的眼中,已是近在咫尺。

弘苦还未来得及使出招式,只觉颈后被他轻轻一点,神智已渐渐散涣,眼底映着穿过密叶之上那飘浮不定的白云,血红得可怕的双眼看得有些模糊不清,泪水止不住地连串滑落。

天在转,云在飘,那张熟悉的俊容在天际边对她微微笑着,还是那么温文尔雅,风轻云淡。

行酒肆就在玉盒里……

行酒肆就在玉盒里……

行酒肆就在玉盒里……

晴天最后一句耳边语不断地在弘苦脑海中响起,他知道她要找行酒肆,一早便知道了。是以,他让她去梨园挖出玉盒,里面即有她要找的答案,也有她势在必得之物。

她张了张嘴,唇瓣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眼角是不停簌簌而落的泪水,疲惫在瞬间如毒蛇猛兽席卷而来,双腿一软,身子慢慢倾斜倒下。

他接住如柳絮般飘落的她,面具外的黑眸盯着姣好苍白的容颜,许久未能回神,薄唇微动呢喃着:“哭出来……便好了……”

他听得到她声泪俱下的控诉,看得到无力反抗的垂死之争。

她说——

晴天,你到底还知道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为什么……

晴天,你怎么可以抛下弘苦?怎么可以……

我讨厌你……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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