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旧城高中,在其主教学楼的后面,有一排据说是学校分配给老师用来堆放私人物品的小仓库。一些头脑灵活的老师,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相继将它们改造为可以居住的小房间,用来租借给学校里一些家底丰厚,又不愿与多人宿舍同住的学生,每间每月收五十块大洋。
五十块在当年不算小数目,当时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也不过一百五十元。读大学以后我每月生活费上涨到二百五十元,并且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不过靠着那点钱能全身而退直到毕业,也算得上英雄神人了。幸好我那时已学会到外面去打点零工赚点外快。我和林婉儿后来得以有资本在清泉湾同居,每月租赁房子的钱就是我打零工赚到的。
旧城高中学生住宿分两种,住校和非住校。你选择住校也行,不住也可以,前提是把住宿费交了。我和帽子属于贫农子弟,选择的是住校,没钱另外租房;陈思琪和武萦萦属于小家碧玉,也是第三世界的子弟兵,也只能住校。小仓库,只属于那些有钱的学生,以租房学习之名,和情人常去约会的小场所。
当夜十分,时间到了十一点半,教室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夜间查岗的保安已经踩着粗鲁的步子挨个检查每间教室的状况。“噗”,武萦萦一下子吹灭自己桌上的蜡烛,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我们走”,其他三人立即熄灭自己的烛光,简单拾掇了下桌上的书本,搓着手哈着寒气,猫着腰从教室后门鱼贯而出,目的地小仓库。
其实四个人谁都没有在小仓库里租过房子,钥匙是武萦萦弄来的。四个人摸黑蹑手蹑脚走下楼梯的时候,武萦萦一边牵着帽子的衣角,一边回头对我和陈思琪小声传递信息,嘿,我们今晚去小仓库玩一会。我有钥匙,我理科班同学的,今晚平安夜她回家了,小仓库里没人。
我和陈思琪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一瞬间,我心里蹦出一种奇异的念想,感觉体内一股燥热由脚底直冲大脑。不远处,大门旁边的保卫科里,两个裹着绿色棉大衣的中年人正昏昏欲睡。另外几路巡逻的保安,不时会从几条学生常走的校园小路走过,预防安全隐患。——其实是在打击夜晚偷偷外出的异性学生。
校园里已空无一人,除了我们四个。苍白的灯光打在脚下的雪地山,映出灰白的亮。为了防止遇见保安人员,我们四人决定兵分两路。小仓库的位置我们都知道,不知道的是具体是哪个房间。
武萦萦和陈思琪从一条道先走,我和帽子断后从另一条远一些的小路绕过去。约定的口号是到了小仓库门外,由帽子学狗叫我学猫叫。单个叫不算数,要一起叫营造出猫狗吵架的声音,暗号才算生效。到时候,武萦萦就会开门迎接我们。
“我们一定要防止帽子假狗叫引出真狗,李絮假猫引出真猫。”武萦萦一本正经地说,陈思琪捂着嘴在旁边哆嗦着身子,憋不住气笑个不止。
眼见武萦萦和陈思琪手牵手消失在灯光之下,帽子一拉我胳膊,说赶紧走,小心被保安捉到。我说一声好,两人肩并肩向一条相反方向杀过去。寒风呼啸之外,我和帽子踩着半尺多厚的积雪,兴致勃勃地赶往小仓库。
体内的虫子打乱了我的神经,我觉得今晚平安夜,我们一定会在小仓库里发生点什么事。帽子一边走,一边和我低语,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的期待。然后搓搓手,从怀里把那两个苹果掏了出来,放在灯光下细细打量。
“我靠,都让我捂热了。”他叫道。
我盯着他的苹果瞅了瞅,说,你的蓝花已经被你揉烂了,赶紧扯掉罢,不然怪难看的。
帽子哼了一声,说,“妈的,这么不经磨。”然后“呼啦啦”扯掉了系在外包装上的蓝花。
“你的呢,李絮?”我赶紧从上衣左右口袋里一边一个把两个苹果拎了出来。我说我的比你的还彻底,晚自习上我就把花弄掉了,不知道陈思琪还喜不喜欢这个两个光秃秃的家伙。
帽子安慰我说,“没事,现在咱俩的都一样了,她们俩没法比,不会生我们气的。依我看,我们每人把两个苹果亮出来,就够她俩激动的了。算了,我干脆把外面的塑料包装纸也弄掉罢,省得麻烦。”
小仓库坐北向南,由东向西一字排开。我目测了一下,至少有十间房子,听说已全部都被学校老师租给了学生住。大多数房子的居住功能后来都变成了小情侣约会的最佳场地。小仓库跟前的住宅楼灯火已经尽数熄灭,人们进入酣眠,沉沉入睡久矣。
我和帽子绕道而行,花了五六分钟来到小仓库跟前,一眼望去,所有的小仓库铁门紧闭,不知我们的哪一间小仓库是哪个。帽子说我们先往前走走看看,说不定能从门缝里看到漏出来的灯光。但走了两个来回,都没有泄漏出来的灯火。
帽子想了想,咬着指甲说,“她俩可能还没到罢。”我说别瞎说了,她们路近,最多两分钟就走到,赶紧学狗叫。于是我们俩背对背撅着屁股,冒着招引来保安的危险,开始学狗吠猫叫春。
一招就灵,帽子刚吠了两声,不远处一道小仓库的门慢慢开了一条缝,武萦萦侧着脸伸出一只手向我们招摇。在她身后,陈思琪眯着眼睛,正偷偷地笑。
“快!目标锁定。”帽子一拉我的衣服,“歘歘歘”,向小仓库飞奔而去。我掉转身子,踩着帽子的脚印直冲小仓库。
小仓库里灯光外射出来,黄色的灯光与灰白的雪光交相呼应。一瞬间,我头脑一震,感到光阴如雷一般,恍惚地抖动了一下,时间迅速起步飞奔。
小仓库里布置得比我想象中的温馨舒适。一个书架一张床,书架上摆放着一些教学用书,床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帽子低头瞅了几眼,小声对我说,“不知道这上面同时睡过两个人没。”
我赶紧纠正他发言,瞎说什么,我们都是正经学生。
帽子狡黠地白眼瞅了瞅我,在胸口摸了一把,低声说“苹果还在,热的”。我忍不住,也摸了摸两个放在外衣口袋里的苹果,但冰凉如寒。
我和帽子低头钻入小仓库里,武萦萦立即轻关上了房门。世界之于我们立即陷入巨大的寂静之中。与此相反,小仓库里的温度正渐渐上升,欲望的火渐渐崭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