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夏季,我和林婉儿在清泉湾正式建立起小小的家庭以后,除了学校上课按部就班进行,我们的日子也慢慢开始步入正轨。白天我们一起去上课,晚上就一起步行十多分钟,从五里巷穿过火葬场的曲折小巷回到我们的小窝里去。
那几年的生活,青春而美好,没有惆怅没有低落,没有死亡也没有哀伤,一切都充满了活着的希望。有时候,白天我没有课,林婉儿有课,我就陪她一起到她班上听课;相反,当她没有课的时候,她就陪我一起去听我的专业课。
没多久,他们专业里的学生我都混得熟悉到每一个人叫什么名字,甚至玩得比较好的来自哪里我也如数家珍。同时在林婉儿的同学堆里,也笑称我是他们专业的新晋女婿。我自然乐意这个称呼,并且时不时带些零食去贿赂她那些同学,不论男生还是女生。
2006年的夏季,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投射在男女生宿舍中间的操场上,几个高个的男生满头大汗地拍打着一个肮脏的篮球,在几个漂亮的女生面前展现武功,乐此不疲。那时候,梁大生已正式决定考研,透过宿舍窗,一边温习功课一边关注着篮球滚动的方向。
除了这个浪费精力的习惯,他每天继续写写小诗,然后把大半的时间都泡到了图书馆和阅览室里,发愤图强。张谅已经把大部分时间用在了广播站的事情上,每天在广播站里和姑娘们谈谈人生聊聊理想,日子过得惬意而风姿飒爽。与此同时,吕定正厚积薄发,围着文学社大佬们鞍前马后,马首是瞻,他即将世袭文学社社长。
太阳暖洋洋的挂在天上,日子里挂满了青春的斗志昂扬。自从在清泉湾建立了小小的家庭之后,如果学校没课,我们总是很早就跑回去,两人手牵手到旁边的菜市场买些青菜瓜果什么的,自己做饭吃。
做饭用的炊具也再简单不过,电磁炉是我花二十元从毕业师兄那里淘来的,一个半新不旧的锅和一个电饭煲,则是林婉儿从学校旁边的小店里买过来的。
“好啦,东西都配齐了,我们以后就可以自己做饭吃了,哈哈。”她总是这样说,“这样就可以省下很多的钱了,对不对,对不对粑粑?我聪明罢。”
她不光聪明,做饭也很好吃。她说自己不会做饭,以前都是妈妈做饭给她吃,不知道是不是骗我,反正自从在清泉湾备齐了吃喝烧做的工具之后,我的口福就渐渐多起来了。
不光如此,她学习成绩也不错,比我强多了,比我们115宿舍的所有人都强多了,比他们专业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强多了。
在专业课和对付考试这回事上,林婉儿绝对是个奇葩。从2005年秋季入学到2006年,她几乎拿下了她那专业里所有的奖学金和荣誉。以至于有时候在我们对某件事有不同看法的时候,甚至辩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总是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小手轻轻一扬绕个弯儿叉在腰上,像极了六十年代的舞蹈动作,吐着舌头,对我嬉皮笑脸。
“大笨蛋,你不要和我争了,我说得对我说得对就是我说得对,不然你去给我拿一个奖学金回来给我看看呀!哈哈。”
她大概是看多了琼瑶剧,不论是高兴还是悲伤的时候,总是说出一连串的重复的语句来。就像那次在清泉湾生我的气,一直不再理会我一样。出了清泉湾,她在今已改名为“五里巷”的原“殡仪馆”公交站下停住,我赶紧刹住车在不远处盯着她,生怕她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回头看了一下,像是在查看是否有人跟踪她,我赶紧靠近墙把身子贴在上面,隐藏在她的视线外。她没有发现我,然后稍停留了几秒钟,右转上了合作化路的右侧人行道,一直向前走了过去。
我迅速跨上车,三下五除二,立即跟上来,在巷口处又停下来,远远看着她走过去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几乎要看不见了,才赶紧再次跟上去。我想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内心里充满了自责,内疚一瞬间充塞了我的心。
前面就是碎城大学北园了,就在不远处,林婉儿在北园东门外停了下来,好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到校园里去。她平时走路不快,这一次走得却极为迅速。她大概已停止了哭泣,阳光被她的身子阻挡在了背影里,仿佛无助的肩膀轻微地颤抖,我看着小小的她,心里突然悸动过一阵一阵的疼痛。
我甚至一路走一路在骂自己,骂自己是个混蛋,甚至骂自己禽兽不如。但又能怎样呢,依旧令她如此伤心颓废而去。她并没有回到校园里去,她继续往前走,越过与合作化路交叉的史河路口,继续向前走,然后过了一个加油站,爬上一座人行天桥,一转眼就闪到了合作化路的对面去了。
我继续跟踪她,只是不敢跟得太近。等到她下了天桥我立即扛着自行车,爬上天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她消失不见。我走一步骂一句,骂自己是个蠢蛋,现在搞到自己累得一身汗,又把个小小的婉儿气得赌气不理自己。
如今,她一个人在乱糟糟的公路上没有方向的瞎走,我只得跟着她,生怕她出了危险或者去做傻事。以我现在的视角去回望那个遥远的2006年,19岁的林婉儿泪雨飞扬的那个夏季,像极了我所能理解到的2004年在废城我与陈思琪离别时的伤心,便如摧枯拉朽般无可弥补。
上了天桥,我看见林婉儿已经走到桥下去了。她沿着人行道,继续向前盘桓而行。她好像又哭了起来,我从没料到她竟如此难过,心又悬起来了。继续跟踪她,我故意沿着天桥另一边的栏杆猫着腰走,自行车在我手里变得扭曲,我只一心祷告着“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
见她远去,我低着头扛着车子下了天桥,刚一下桥,一抬头,林婉儿却正站在我跟前对我怒目圆睁,我几乎叫了起来。她脸色泛红,眼袋红肿,那都是剧烈哭泣过的表现。我忽然不知说些什么。
她冷冷地问我,你跟着我干什么?我不需要你跟着我,我自己走我的路,不要你管。
我放下车子,一把抓住她的手,有些烫,微微还在发抖,“好了,婉儿不生气了,都是我不好,跟粑粑一起回清泉湾,回我们自己的小家去。”
我憋住气,全当身边路人都是空气,厚着脸皮求她原谅,像一只讨食的哈巴狗,向她摇尾乞怜。同时,用“我们的小家”来诱惑她,来使她感到温暖和关心。因我知道,平时她最喜欢提的便是“清泉湾,我们自己的小家”。
2006年的夏季,林婉儿伏在我肩上,嚎啕大哭,双肩发出剧烈的颤抖,像一只折翅的飞鸟。“你不疼我,粑粑不疼我,没有人喜欢我。”她扑到了我怀里,附肩而泣的样子,像极了我一生中最难挨的那些她死去不久的深夜,我半睁着双眼睡在115宿舍里,每临寂静如初之夜,悍然醒来的孤梦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