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上岛咖啡馆,夜风袭来,有种恍惚的美。秦小美走的时候,是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来接走的。那肯定是她的男人罢,不知道他们今晚回去会不会做爱呢。想到这些,我有些无耻的笑了。
挥手拜拜的时候,她还在提醒我等她结婚的时候,我一定要去参加她来日的婚礼。其实不就是提醒我,及时把剩下的十五万合同款与明年的广告合作实施推进嘛。上帝呃,人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单纯些,不要这么功利。
车子下了西一环高架桥,公路右侧的碎城火葬场的门前,发黄的灯火忽映忽现,有种恍如隔世的惶恐感。红灯、人行道,我赶紧减速,正想着就要到了学校去接石楠楠,对面一辆丧葬车拉着长长的悲伤的哀乐,向我身后的火葬场直接扑过来。
哀歌顺风直达耳根,一个女人的哭声剧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在这深夜静谧的公路上,我不由得打了个颤抖。真是晦气,我在心底骂了一句,想我刚拿了点灰色收入,就遇见这死人的事情,太他妈不爽了。
老实说,碎城火葬车距离城市中心区太近了。最早之时,大概是2005年开始,耳边传言说政府要将火葬场搬迁到新区去,空炮放了多年,却仍旧没见动静。即使到了2010年,在林婉儿死去四年后,这里仍旧一片车水马龙,丝毫不见火葬场搬迁的文告和动作。
靠近火葬场的旁边,有一个公交站牌,经过这里的公交车很多,比如12路22路153路,还有一个晚班车705路,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无论白天黑夜。在当年,这个站牌有一个比较骇人的名字,叫作“殡仪馆站”。
做学生时,每次乘公交经过这个站,都能听见一个甜美的女声语音播报:殡仪馆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下车,上车的乘客请往里走,下一站……每次一想到这个让人纠结的站牌名,就祝福当初起这个名字的人,老母万寿无疆,万古流芳。
前段时间,我带石楠楠路过此地,听见一辆公交车的语音播报:五里巷到了……脑海中就一恍惚,不知何年何月,原来这个站牌早已更改了名字。连原本破败不堪的公交站牌都重新修葺一番,重新焕发光彩异常新鲜靓丽了。
我放慢车速,在新改了名字的五里巷站牌停住,向一条通向里面的幽深的巷子望去,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抬头看看残缺不全的路灯,照旧是以前的样子。借着一墙之隔的火葬场大院里的高挂的高强度照明灯,一根高耸的红色烟囱,正呼呼向外吐露着飘着灰白的烟雾。
这情形令我一阵厌恶。几年未曾到这里来了,竟然还是这样的样子,死气沉沉,几乎毫无生气。若不是巷口还停留着做小生意的小贩,和一些同居在这里的情侣学生从这巷口处经过,我是绝对不敢一个人停留的。
借着黑夜灯火,我看见那条破烂不堪的巷子,在我眼前曲曲折折的延伸,如同一条皮肉狰狞的蛇,卷着长有令人恶心的颜色的身子,吐着信子,张牙舞爪。等我稍一注目,稍一瞪大眼睛查看,却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那条我曾和林婉儿走过无数遍的巷子,仍旧如同昨天的样子,丝毫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身边人夜中梦,以及不断增加的辉煌和璀璨的记忆罢了。只是所谓人去楼空,所谓物是人非,其实就是眼前这样的样子。
林婉儿,她早已化为一把土,一阵风,一伞雨,一切仿佛如同一场过犹不及的梦,梦中人早已烟消云散。我几乎要无法呼吸了。什么是悲从中来?这便是。
呼吸之间,眼泪迅速聚集在眼眶里,瞬间便将崩落,猝不及防。我摇起车窗,赶紧遮住眼睛,不想让人看到。不远处,站在站牌下的一对情侣低头弯腰,像在寻找什么,朝我这边看过来,我赶紧发动车子迅速离去。
又一次,五里巷在车子的后视镜里越走越远。之前太多关于这里的记忆,此刻却迅速的膨胀起来。记忆像个怪胎,总在你不经意不愿意的时候,触碰你的神经。吕定说回忆是有毒的,这话看来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
2005年大二那年的夏季,我和林婉儿在清泉湾同居以后,那条崎岖不平的巷子就永久地停留在了记忆里。我们在那里建立了小小的家,像一对通过明媒正娶的夫妇,也许只差孕育一个完整的婴儿,我们就将成为令人艳羡的一对。
其实论距离,火葬场与清泉湾比邻,位于清泉湾东北边,仅一墙之隔。每天你打从这里经过,都可看见火葬场内高耸的烟囱,咕咕地排出黑色的浓烟,一些黑色的毛屑碎片也纷纷扬扬四处飘洒。
如果你确信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那么有一天,你从碎城的西二环经过,路过五里巷之时,请你抬头看下,你一定会发现这些玩意。同居以后,我和林婉儿每次走过这里,或者每次公车在这个站点下车,听到公交车里的女声语音播报“殡仪馆”到了,总是汗毛倒立,神经兮兮。
那时候,青春的林婉儿无法无天,扯住我的胳膊,用力地掐不停地掐,几乎要上来一口咬住。她声音里充满了紧张和无法承受的声调,我暗笑她的害怕,只得紧紧抓住她的手,说多大点屁事,瞧你小心翼翼的样子,太逗了。
其实不光林婉儿,便是我也总是以为到了阴曹地府,我只是在佯装不怕,心底却早已泛起涟漪。幸好不是晚上,晚上的话,走几步总要回头张望一下,看看四处有没有飘动的人或者影子。尤其是要刻意看一看火葬场门口,是否有灵车出没,有的话便赶紧逃走。
“好可怕啊,粑粑。”
林婉儿喊我“粑粑”这个称呼,开始于什么时候,实在太久远,我无法回忆。粑粑与爸爸同音,有几回我还逗她说,你是不是缺少父爱啊,喊粑粑多难听呐,你一喊我就感觉自己变成一坨屎了,干脆改口叫“老爹”罢。
她不理会我,眨巴眨巴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外星生物。末了微微一笑,“我就喜欢喊你粑粑呀。”我一听这口吻与态度,就只得缴械投降了。算了,任由她叫罢。
五里巷站牌与火葬场大门不过十到二十米的距离,站牌的后边即是五里巷,一直向里延伸,步行的话,大概五六分钟的路程便可走到里面的开阔处。大一那年暑假,我和吕定在碎城一家饭馆打工,就是在清泉湾落脚住了一个多月。
等到我和林婉儿在清泉湾同居之时,这里我已经再熟悉不过。清泉湾其实是个小村子,里面散落着一些原始住户和一些摆摊做小生意的人们,热闹起来的时候,那里面就是一个典型的集货市场。不光这里,连五里巷站牌处也是热闹非常,每天这里都会聚集一些做生意的小地摊,热闹非凡。
买卖者,有清泉湾里面的生意人特意出来摆摊的,也有碎城大学的一些做生意的学生军。有一次我和林婉儿一起下了晚自习结伴回去我们的小家庭,就在那里遇到了一位碎城大学的学妹在那里摆摊。
和她聊天,她见我们也不像是做生意的人,又和她有点校友的关系,主动私底下透露说,做这种街头生意其实还挺赚钱的。我问一晚上能赚多少钱,她毫不介意地道,不能按日算,要按月来算,一个月多了能有两千多。两千多,在当年,在我们眼里,那可是一笔巨款。
林婉儿听了激动万分,回到清泉湾里的小屋,就闹着要到碎城大市场里去批发点小零件小生活用品,也来摆一摆地摊。“说不定我们就发了呢。”她乐得像头小猪一样在床上拱啊拱的,并且还想好了我们合作分成的比例。
“如果我们做的话,就每天晚上轮着看摊呗,你有课的话我就来负责照顾生意,我忙的时候呢,当然就粑粑来照看了。如果我们都有空闲时间,那就我们一起来看着摊子了啊。哈哈,不错罢!”
她兴奋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不过呢,因为是和粑粑一起来合伙做生意,那么我们要好好计划一下,本钱怎么出?本钱应该怎么出呢?”她眼珠绕了几圈,一定神,冲着我,一声大叫:“嘿嘿,我想好了,我和粑粑四六投资,三七分成。这个主意真不错。”
多有心机的小女人啊。我和她耍心眼,夸奖她说,“你真是太聪明了,不过怎么个‘四六投资,三七分成’呢?”
“哎呀,粑粑真是笨死了。”她开始谋划我们那一出小小的生意,“就是我们一起凑钱,比如凑一百本金的话,你凑六十,我出四十,赚了钱呢,就你分三十,我分七十啦。”
于是她哈哈哈乐得疯了似的,然后抱着我的胳膊,“好嘛好嘛,粑粑答应我了哦。亲亲亲亲”说着,小嘴便凑了上来。
除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她还联想到了假如我们一不小心发了大财的话,“那么我们就摆个更大一点的摊子,雇几个帮手来帮着我们一起照看摊子,或者我们直接让他们看着,我们回家只管数钱就好了。”
听她这样说,我赶紧配合着,一副仿佛真就要发大财的样子,问她:“那我们雇谁好呢?陌生人我不放心呢。”
“哎呀,粑粑笨死了,我们把梁大生、吕定或张谅他们叫来啊,每人每天晚上十块钱,哈哈站着就能赚钱了,他们肯定愿意的啦。”
进了清泉湾的巷子的入口,往里走下去一会就是一道分叉口。一条是斜着向西南深入,一条则是直着插向西方。在岔右边一户两层楼的住户家里,二层楼的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里,就是在那时候,我和林婉儿建起了属于我们的小小的家庭,同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