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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诀别

出了大厅,骆饹忽然间觉得好生疲惫,倦乏慢慢的从心底爬升出来,如同藤蔓一般捆缚着周身,便再也逃脱不出了。

按理,首战告捷,他该愉悦的才是。

四年的局,从今日起便开始进入倒计时了。

骆兰,这就是你期盼的吗?

四年了,你可安好?

愈发疲惫了,累的连脚步都迈不动了。他不是喜好虐待自己的人,所以便顺势坐了下来。绿草茵茵间,草香浮动。西边一抹残阳,一瞬便落入地平线下,一线暮色由灰黑变若浅橘,浅橘上又有淡粉,淡粉间或间延伸而作无际的苍蓝,一望无边的开阔。

这里是西门别院的一个僻静场所,晚膳时分更是人迹罕至,足够的清净了。他现在最需要的正是这份清净。

他的心早已在黄连里泡了三年了,便是这份苦涩让他能够完完全全的心如止水,可是最近黄连里加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甜蜜,痒痒的再也定不下来了。

那甜蜜,是因为爱吗?

骆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侧便是隐于阴暗之中,恍若与夜色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了。

“骆饹,你在哪里?骆饹!”

他身子一动,睐眼看向左边,却是没有答话。暮色中,她一身蓝色长袍在夜风里摇曳生姿,长发规规矩矩的束了起来,却又几缕不安分的飘落了出来。她不算上个美人,虽然肤若凝脂,一双眼老是很不安分的转来转去,硬是给她添了令人亲近的神气。

那‘天塌下来也压不着我’的神气,正是她最令人着迷的地方。

他不出声喊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从他三米而外擦身而过。待她消失在暮色里,心中却是忽然一动,细微的疼从最角落的地方衍生而至,一点一滴愈发痛的明显了。

他不否认他已经爱上了她,可他的人生中有一个骆兰已经足够,若是再来一个,他不知道他的人生会被这些情感牵制到什么地步。

今天的他,算是为骆兰而活的吧。

心痛的愈发明显了。骆饹眼眶微微发红,冷汗从额头滑了下来,面部微微狰狞。

“骆饹,你在这里!”无比神气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他呆了一呆,抬头看去。荆绯落双手叉腰却是站在他的右边,原来她根本没有走远,只是围着这花坛走了一圈。绕了一圈还是找到了他。她在他身边跪坐了下来,最近腰特别容易酸涩,想是肚子开始凸起的缘故。

“绯落……”

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近在耳畔,又像是从远处传了过来似地,飘飘渺渺间听的一点也不真切了。他痴痴的望着她,哑声笑道,“你不去休息,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若走了,他若挨过那阵痛,一切都会归附于原点。

荆绯落眼睛滴溜滴溜的转了一圈,手却是不停歇的为他拭去额上的冷汗,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奇怪,大热的天,你居然会流冷汗。”她同情的拍拍他的脸,触手全是冰凉,“若选不上也无所谓,我们还回去卖粥。”

嘿,既然答应了下去不说便是了。她向来不守信,可想着那人严肃的模样她话到嘴边也实在说不出来了。况且,那人说的事应该压根不会发生的。

她暗暗的吐了吐舌头,天塌下来反正压不到她的身上,无所谓了。

骆饹啼笑皆非的看她一眼,心思混沌之下居然没有看出她的欲语还休。他握住她的手,却是马上松了开来。他现在身体的温度极低,不适合碰触她的。

荆绯落眼中狡光一闪,猛地大力往前一扑,骆饹猝不及防之下忙双臂环住她的身子生怕她跌了下来。他有些哭笑不得,“绯落,别这样,你会受凉的。”

荆绯落死搂着他的腰部不让他挣脱开来,暗暗的吐了个舌头,“孕妇最容易燥热了,你这块冰块正好让我消暑嘛。大男人是不可以小气的。”

“歪理。”

“歪理也是理!”

他莫可奈何的盯着她的头顶,心里忽然浮起一点点认命的悲哀情绪,悲哀的情绪在心底流连辗转到最后却全部化作有心无力的叹息一声。

“我若死了,你该怎么办?”

她听的一怔,随即将身子往他怀里又凑了凑,“你若死了,我自然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找到你,然后罚你下辈子要先爱上我,不然我死也不会甘心的。”

“我爱你。”

“我也爱你。”很冷静的回应。

骆饹含笑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太阳快要落山了,明天怕是就要忙起来了。”

罢了,由她了,生生死死大不了一起走便是。

荆绯落满心尽是愉悦,嘴角忍不住的往上扬,整个人快乐的恍若要飞起来了!原来摆脱单恋听到他说一句‘我爱你’会是这般欢喜的事情,她现在真的快乐的要疯掉了!

她以为她是不在意的,她以为她真的就这么死皮赖脸的赖着骆饹一辈子。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眼睛湿热湿热,眼眶发红,心里泡在酸水里酸酸涩涩,眼泪开始不住往下流。她心中无限的欢喜,欢喜到了极限只得捂唇不住的啜泣。

骆饹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满心不舍,“傻丫头,哭什么呢?”

“人家激动嘛!我以为……”话到嘴边却是忍不住的抽噎起来,她不管不顾的抱着他的身子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毫不客气的往他身上甩了过去,“你混蛋,骆饹你是个大混蛋!骆饹,你爱我,你真的爱我!我……就怪你!哇……”

看向今天肯定会报废掉的衣服,骆饹面含宠溺唯有一声长叹。

待她哭的差不多了,他才拥着她慢慢往回走。月亮已经从西边升了起来,弯弯若小舟分外的轻灵皎洁。走过湖畔,两人都是一怔。

他们所住的院落灯火通明,隐隐绰绰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从外面看就是热闹的样子。

荆绯落忙拽住骆饹,“我看我们还是待会回去好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忽然很不安,晃晃空空的不是很安定而已。她摇了摇脑袋,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全部摇的空空的。那个家伙不过说了一些浑话而已,若是当真她真的就犯傻了。

她干笑,“没事,我们进去吧。好歹那也算是我们暂居的地方,主人怎么可以不去招呼客人?”

门内,洞若观火,门外,暗夜无声。区区一道门而已,又岂知隔住的是怎生的天渊!

从门口看过去,才发现小小的院落里挤挤挨挨的站了有四五十人,若不是门口人好心借过,他们怕是进都是进不来的。两人走入院落的刹那间,只听得一声尖呼,“是骆饹!”

所有人都顿了下来,比菜市场还嘈杂的脑声立刻烟消云散,四周静谧了下来,不闻人声,只闻不知烦恼的夏日蛙鸣虫叫。荆绯落看的呆了又呆,只得喃喃低语,“原来不是开座谈会。”

张弓与公孙大娘一左一右像极了两个门神般守在他们门口,面色凝重,张弓左手化拳,公孙大娘右手横刀直立,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势!见着他们就这么贸贸然的闯了进来,一者面色铁青,一者却已是悲壮的黑了。

“小饹子!”

“少主!”

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眼,只得急跑至他们身边。张弓恨恨的低问,“你们回来做什么?”

“睡觉啊。”骆饹有些好玩的答道,奇怪的环顾四周,“夜黑风高,非奸即盗,你们不睡觉到我们屋子里作甚?”

张弓听的一怔,全身劲力却不卸下,只是狐疑的转头看他,“不是你做的?”

骆饹诧异的挑了挑眉,“什么事?”

荆绯落心中又是一阵忐忑,空空落落之下也是瞪着他,“你做了什么?”

她家相公貌似忠厚,温雅纯稚如若孩童,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披着羊皮的狼,表面温良,内里奸猾。

骆饹还来不及答话,忽然全身一僵,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是杀神咒!有人正以密音之法对着他施咒!

四周席卷而来的尽是肃杀的杀气,杀气化作无形,深深的压住他全身的气力,他只觉得腹腔开始隐隐作痛,连呼吸都快接不上来了。全身发虚,骨子里寒意凛冽,冷汗却是不由自主的渗了出来,眼前忽然一片昏暗,混混沌沌的看不清了。

“骆饹,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骆饹!”

耳畔间隐隐有声音……是绯落,是绯落的声音……她向来爱笑,总是言笑晏晏,怎么这声音里尽是惶然,隐隐带着哭腔。他从来都不想她哭的,他对不起她已是良多……

骆饹勉力睁开眼,混混沌沌间好不容易才将她的脸由破碎拼接完整。竭力扯动了嘴角,扯出一抹比苦笑还不如的弧度来,“没事。”

心中惊骇莫名,她还是勉强挤出笑来,“可是……你刚才突然晕了过去。”

是那隐隐约约念经似声音的缘故么?心口狂跳,跳的快要蹦出去了心口似的。不期然的耳畔尽是那人似笑非笑的呓语,心中一紧,却是将他搂的更紧了些。

杀神咒……专杀骆家人……倘若一****要听见了,赶紧带着他走的远远的。千年诅咒尽在骆家,杀神一出,骆家灰飞烟灭不得转圜。

骆家可以无权可以无势甚至可以血脉凋零,可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毁了杀神咒。

自由呵……

“不妨事,你扶住我。”骆饹靠着荆绯落,却是对着一脸惨白的公孙大娘淡道,“大娘,你现在该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成为共主罢,非我不愿,实我莫能。骆家人纵有千般手段,一物自有一物降制,你该这杀神咒便是专门降制我骆家的。即使我做了君,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少主!”公孙大娘声音陡然哑了下来。忽然狠狠跺脚,举刀狠厉一挥,刀若惊鸿杀意浓烈如风,“又是谁暗地里伤人!”众人唬的忙退了开来,他一手握住骆饹的肩,急道,“少主,我们走!”

他岂能不知这杀神咒,当初若不是兰主子察觉到暗地里有人对少主施放杀神咒,他们也不会孤注一掷做出那等叛逆之事来啊!旁人不知,可他知晓这天底下只有众位长老与宫或才知晓施放这杀神咒!

骆饹喘了口气,却是浅浅笑了出来,“来不及了。”

公孙大娘心中恼怒,恼怒之后涌起的却是数不尽的悲愤!他瞪着骆饹,目龇欲裂眼里全是通红。他不甘心,不甘心!他不服!骆家八百年尽心尽力换来的竟是这种结局!

公孙大娘蓦然狂吼出声,刹那间四周飞沙走石,众人急忙捂上耳朵,躲的远远的生怕流石误伤,个个都在哀叹。他们不过是过来看看热闹,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骆饹叹了口气,着实有些头疼,只得勉力伸手拍拍兀自发愣的张弓。张弓一怔回神,苦巴着脸道,“我若死了,肯定要你陪葬。”话未说完,便小心翼翼的靠近正‘谁若犯我,格杀勿论’的公孙大娘,身子恍若灵蛇,指尖对准他的腰部一点,整个人忙不迭的掠退了回来。

公孙大娘顿时僵住不得动弹,双眼瞪着张弓几欲喷火!

“你做什么!”

“现在不是你发火的时候,这人不过是想制住骆饹不让他动手而已,并不想置他于死地。既然现下的事与骆饹无关,我们说的干净便什么事也没有了。”想了想,张弓还是掉头认真的问向骆饹,“我再问你一遍,重伤宫或的人确实不是你吧?”

想来想去,还是他的嫌疑最大,要不当一群人拥进来找凶手时他们也不会信以为真,不惜一切为着他犯众怒,甚至做好了英年早逝的悲壮准备!

“重伤宫或?”慢吞吞的重复了一遍,骆饹挑了挑眉,却是真的楞住了,“我为什么要伤他?”一低头心中起了些疑惑,绯落面上惨白如纸,身子甚至在微微发颤。以为她在担心,怜惜的握住她的手。

她抬头看他,烛火照耀下她眼中闪烁不定,勉强解释道,“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哪有时间去伤人?”

好险,好险,原来真的不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张弓全身的劲力顿时退了去,一副‘好险还没动手’的放松神情,喜笑颜开,“那就好,不是你便无事了。吓死我了。”

公孙大娘不可置信的双目圆睁,“少主,真不是你?”不是少主又是何人?

“我为何要伤他?”身子累极,五脏里俱是疼痛,咒伤之下,现在只愿长睡不醒才好。他懒洋洋的掀了眉,气息仍旧略微不稳。专门克制骆家人的杀神咒,果真是了得。他怜惜的抚上荆绯落吓的惨白的面,对她温尔一笑。荆绯落心一跳,眼眶却是又红了起来。

旁人看不出来,只有她知晓,他现在其实已经衰弱到了极点,身子也是前所未有的冰凉,仿佛稍有不慎便……荆绯落努力扬笑,笑还装出,泪水却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不愿旁人看见,连忙拭了去。

公孙大娘刚欲张口,左右一看旋即忍了下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左手紧紧握拳,右手大刀蓦然支地,劲力之下,刀尖仍旧跳动不息,大喝一声,“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

众人怯他的威猛,面面相觑之下一时间倒是没有人说话。半晌,才有一青年拱手而立,正是白日里提出安抚一策的男子。

“工公子重伤昏迷之际,口口声声念着‘骆饹’二字,在场的人都听的真切。骆饹你纵然坚持不是你所做,口说无凭,我们也无法辨得真伪,自是得让众位长老判断才是。”

骆饹点头,“不知各位长老现下正在何处?”

宫或此人性子豪爽单纯,武艺也甚为高强,一般人不可能轻易得手的才是……忽然想起一事,骆饹心中一动。狭长的丹凤眼里冷光流转,悄悄的环视了一周,愈发冷冽如冰。薄冰之下,冷意淡淡的涌出,却是看不清他的思绪了。

到如今,西门应这个地主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仿佛完全不知他的地盘里出了凶杀案似的。

青年忙躬身而立,似是很尊重骆饹,“长老们正帮着工公子疗伤,我等前来不过是前来询问一下而已,只是不知为何这两位先生一言不合……想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罢了。”

“哼!”张弓细细的嗤了一声,“好一个询问,我还以为一大帮子过来拿贼呢?”

“张弓。”骆饹眉头微拢,定定的看向张弓。

张弓突然羞恼大怒,“我为你与他们为敌,你倒是来的轻松,反倒是我的不是了!我不管了!”拍拍衣袖大步走了出去,一时之间倒是无人拦阻。

荆绯落讶异低呼,“哎,张弓你……”话未说完,手心却被用力按了两下。她狐疑的看向骆饹,骆饹却不看她,向着那青年一笑,“我自认无愧于天地,只是我身子有些不适,若长老们有暇可否来我院中详谈。”

“我马上去请众位长老!”

不到一炷香时间,十位长老与那农公子便过来了。个个面上俱是疲色,依次落座下来兀自调息,一时间满屋皆静。骆饹虽不是西门别院之主,但好歹也算是在这所小院住了几日,便不客气的坐了主位,其余众人面面相觑,便也随意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唯有公孙大娘戒慎的横刀护卫在骆饹身前,一刻不敢离开。

骆饹懒懒的倚着荆绯落的肩,眼眸微闭一动不动竟状似睡着了。

“少夫人。”

荆绯落回首,向着公孙大娘感激一笑,只手接过他手中披风,严严实实的披在骆饹肩上。他的温度没有升高,幸好也未再降低。偏偏……她却是一点也帮不了他。忽然,腹中一阵撕心裂肺般绞痛,生生的疼,疼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少夫人,你怎么了?”公孙大娘惊叫。

骆饹蓦然张眼,伸手忙扶住她的身子,急问,“肚子痛?”定是杀神咒伤了她腹中胎儿,骆家血脉本就暴戾伤人,现在受了伤更是不可小视,怕是在吞噬母体了!

荆绯落一张脸都缩成了一团,疼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骆饹连忙以手贴住她的腹部,欲以真气将窜动的血脉给压抑下来。可是强力之下,体内被杀神咒扰乱的涣散真气非但没有齐聚,居然愈发乱窜起来。口中一腥,他一张口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白衣染血,点点滴滴,恍若红梅凄艳!

“骆饹!”

“少主!”公孙大娘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骆饹软倒的身子。骆饹竭力站了起来,手却是仍不松。若胎儿不压制下去,痛入肺腑,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荆绯落大口喘着气,用力想将骆饹的手挥开去!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也知道倘若骆饹再勉强下去,他肯定会受伤的。痛极生愤,她怒的竟然用力拍了一下腹部,直看得旁人流汗不已。

“该死的,你再乱动下去,等你出来我肯定要揍你一顿。”

不是真是腹中胎儿听到了还是已经痛的麻木了,她竟然觉得腹痛稍微减轻了些。

农公子诸葛寻调息完毕,才张开眼时便见着这般景象,他大吃一惊,此女居然身怀骆家血脉!他忙抢上前去,一掌将仍兀自强撑的骆饹推了开去,双手一勾一转,便已将荆绯落安坐在地上,双手贴住荆绯落的背,急将真气传了过去。

他只觉得有一股气力在她体内流窜,与他真气分庭抗礼,居然压制不下去。身后几人见状,赶紧上前相助。一盏茶的时间,诸葛寻方才长长地呼了口气,喝道,“收!”

四人同时收手,额上已全是大汗。

骆饹见状,心神激荡下心血竟然又是上涌,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他示意公孙大娘将荆绯落搀扶起来,左手握住她的脉搏确定她确实无事时,才舒了口气。他起身垂眸,真心诚意的谢道,“晚辈谢过众位长老与农公子。”

“不必拘礼。”诸葛寻声音略顿,心中好感却是又上了几分,温声道,“你体内真气涣散,还是坐下来说话罢。”

骆家人向来寡情,没料到这骆饹居然不惜拼的自身性命也要救这女子,眼中情意是假装不起来的。想及此,他看向荆绯落,眉头却是皱起。此女不若歹人模样。

骆饹依言坐了下来,五脏六腑里真气早已四窜而起,怕是半年之内也是调息不好了。荆绯落伸手拭去他唇角不断呕出的血渍,她刚才痛过一阵,现下倒是没有什么感觉,至少比骆饹是强上几分。她眼眶发红,又有热泪盈眶,只是强自忍着不哭,“我顶多疼一疼,又不会怎么样,你……”

骆饹握住她的手,“不妨事的。调息一会便好了。”他看向诸葛寻,温声问道,“不知工公子伤势如何?”

诸葛寻与身后众位长老相视一眼,决定托盘而出,“宫或伤了内腑,失血也是过多,集我众人之力勉强将他的伤势压制住,可是……”他叹了口气,“他却因为伤重昏迷,不知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这样……”骆饹想了想,看向公孙大娘,“大娘,你将我们骆家药窖里的钥匙交与农公子,里面好歹药材还齐全些。”

“是。”

诸葛寻闻言惊喜万分。骆家药窖有着阆国里最齐全药材,上至灵芝下至百草应有尽有,再加上骆家药窖里一应药官全是高明之士,齐众人之力何愁宫或不醒。才准备接过钥匙,忽然听得大长老低低一叫,“公子三思!”

诸葛寻一顿,一时间倒是犹豫起来。不接,宫或极有可能需要其中珍稀药材;接,万一药材中有蹊跷岂非枉送性命。

骆饹笑了出来,想是牵动了心肺,咳嗽连连,甚至咳出些血丝来!急咳之下,原本惨白的脸上倒是晕染了几丝病态的嫣红,愈发衬得芙蓉玉面,美的惊人了。荆绯落硬是将眼泪收了回去,只得将他愈来愈冰凉的身子搂的更紧了些。

诸葛寻见状,伸手向着骆饹手腕处探去,一探之下倏然心惊不已。他的脉象已趋于涣散,若不再行调制怕是性命堪忧。心念甫动,诸葛寻手结成印轻拍骆饹肩部,忽然外力来袭,他手腕一翻,将大长老的手震翻了去,“长老,救人要紧。”

大长老踉跄了几步,却是没有再上前阻拦。他望向骆饹,这少年面上惨白如冷玉眼眸微闭,乍看之下沉静如水与骆兰是大为不同,可他实在不敢再冒险。

诸葛寻继续救人,可是输入真气愈多,心中越发骇然。这少年仿佛一个无底深渊,他输入的气力就似石沉大海,竟然没有一点反应。甚至那无底深渊中似有东西在引着他的真气,源源不绝没有个结束。他想收手,可是一方面担心少年伤势,另一方面他发现他居然动不了了!

诸葛寻额上冒出点点细汗,心中着实苦笑。今日为救人而死,若救得是好人便也罢了,倘若他是一个魔头,他怕是死不瞑目了。

诸葛寻冒汗,骆饹心中岂非也是大急,只是苦于无法开口。

他们骆家心法与旁人向来不同,古上时便有吸取他人真气的讨巧之法,可早已不为骆家人所用。今日气力衰弱,体内居然自发吸取起诸葛寻真气予以补己。他试图凝聚起体内真气予以抵抗,咒伤之下却无法凝聚。

四下里寂静无声。

众人均态度闲适,实在没料到诸葛寻现下已经到了生死紧急关头!

荆绯落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人,忽然间觉得很不妙。骆饹向来是散散漫漫的死样子,很少见他眉头紧拢。再看诸葛寻,他原本肤色偏黑,现下居然黑中有黄,黄中又隐隐有着红光。她不懂武,可是她的直觉向来很灵。

“骆饹,你还好吗?”她试探的推了推骆饹,骆饹眼睛蓦然大张,眼中神采忽现。她心中一跳,“你如果有事,就眨一下眼。”

骆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眨了一下眼。

真的出事了!

等的众人手忙脚乱的将他们两人分开时,诸葛寻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多谢。”他实为受害者,居然向着骆饹说了声多谢!

骆饹居然也是毫不客气,“不谢。”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笑声甫歇,诸葛寻蓦然出手攻向荆绯落,招式狠厉异常,不留一点生机。荆绯落吓的呆住,只得闭目尖叫!

骆饹右脚横伸,左手化刃自下而上横削诸葛寻戾拳,拳掌相接,两人俱被震的后退了一步!骆饹冷道,“农公子,你这是作甚么?”

诸葛寻从地上一跃而起,冷道,“骆饹,实话对你说了,我们怀疑那重伤宫或的人正是你身边这个女人!”

剧情急转直下,所有人均是目瞪口呆。明明骆饹是凶手不二人选,现下居然换了人!

“我?”荆绯落不置信的大叫,叫完便很有安全意识的躲到骆饹身后,顺便拉着他退了几步远。“我又不认识他,我为什么要伤他?”下意识的左右逡巡,却没有看到那个本应该出现的人。

诸葛寻从怀里掏出一方红色手环来,红中带着几缕血丝。她看的目瞪口呆,急摸向手腕间,那方骆饹为她戴上的手环果然不见了。心头猛然一紧。

“这东西是在宫或受伤的不远处捡到的,骆公子应该很熟悉才是。”

骆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还是朗声道,“这东西确为绯落所有,可你们单凭这小小的物事就断定是她所为,未免也过武断了些。”眼角轻扫到她目中惶然,知道其中必有古怪。却还是搂过她的身子安慰似的轻轻拍了她一记。她一怔,目中隐隐有泪。

诸葛寻一呆,他性子本就偏于木讷,一时之间却是无话可说。倒是大长老淡道,“本来我们也只是猜测,可刚才已经落实了几分。”蓦然间,他目光如炬看向荆绯落,“你神色闪烁不定,阆国人均知阆国至宝由宫或保管,想必你也是为了此物而来!”

骆饹闻言,心中顿时一动。原来他们还不知道。

她奇道,“什么东西?”

“你身怀骆家血脉,骆家血脉凶险异常唯有阆国至宝血结可以克制,你若得了它,不仅性命无忧,甚至可以延年益寿功力大进。你来历不明,身份不明,说不得你就是那旁国派来的奸细!”

原来冤案就是如此判就得……荆绯落直听的目瞪口呆,听他这番慷慨激昂连她自己都觉得自个儿确实有好几分嫌疑,就此承认也不为过。可是……她扯了扯骆饹的衣袖,苦着脸,“如果我说不是,你信不信?”嘴上说的轻巧,心里不由自主的忐忑。

旁人不信她她无所谓,可如果连他都觉得她有几分嫌疑……说是不在乎,可心里还是会痛的。

骆饹内里真气其实还未凝聚,面上依旧惨白,却是微微一笑,笑若春风,“我自然信你。”

绯落底气大增,心中暖暖洋洋,恍若冬日午后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温暖和煦。放下心来眼珠又是乱转,笑眯眯的朝着那大长老扮了个鬼脸,“随便你说的天花乱坠,不是我做的,死也是不会认的。你这老头,头昏眼花,当旁人和你一样糊涂不成!”

大长老被她气的一怔,面上忽青忽白。

忽然间,一阵清脆利落的击掌蓦然响起。众人看了过去,才发现西门应不知何时从何处蹦了出来,倚门咬唇而笑,双手击掌。

双掌相击,清脆有加。

“说的极妙,可是你又如何洗脱你的嫌疑?晚膳时,所有人都在厅堂用餐,只有你借口去寻骆饹而走了出去。在你找到骆饹之前,这段时间足够你动手。除非……”他妩媚而笑,“你能说出你当时到底在何处。”

西门应眼里俱是嘲讽之意,若是有心人冷眼看去,竟可见的他眼中隐隐的些微迫切。

他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

荆绯落听的楞住了,看了一眼骆饹忽而咬唇皱眉,“我不能说。”

西门应媚眼如丝,瞥了眼也是皱眉不已的骆饹,“骆饹,你道是如何?你到现在还信她?这种女子当真值得你信?”

骆饹默然不语径自盯着西门应,四目相视间两人心意相交。他的面上愈是惨白如白纸,手不自觉的紧环住她的身子,全身冰凉如坠冰窟。

当初我们说好了,我帮你成为政公子,你必须要舍弃一件东西。这东西便是她。

为什么是她?

不为什么,端看你的选择了。

骆饹心中忽然极痛,如刀绞如剑刺,生生的疼痛恍若不在世为人才好,痛的却是麻木了。

身为政公子,首先做到的便是舍弃,若心中唯有小我又怎会容纳大我,天下为公,万事皆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寻找凶手,而是另一场考量了。

骆饹该如何抉择?

时间流逝,倏尔数秒对于有心人而言恍若数十年。

眼中寒光一闪,他蓦然转身,定定的看着荆绯落异常执拗的脸,声音偏冷像那薄冰,一碰便是碎了。

“你当时到底是在何处?”

那声音极冷,冷的恍若从冰山底下爬将而出似的。荆绯落冷的后退了几步,双手环臂,瞥了眼西门应,心中惨然,却是不置信的瞪他。

这人,刚刚对她说了‘我爱你’,刚刚拼着性命也要救她,刚刚还是笑眯眯的说‘我自然信你’,为什么这西门应一说话,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难不成真如那人所言,使命高于一切,甚至连自我都要全部埋葬在这些所谓的使命上?

“你不信我?”

骆饹眼里痛的微微一缩,勉强笑了笑,“我自然信你,只要你说的清楚你当时到底在何处便无事了。”

“无事了?无事了?”她眼里心里俱是冰凉,连连重复了两声,一声比一声拖得还长些,满是悲怆之意。踉跄了几步,她竟浅浅的笑了出来,声音极冷,“人不是我伤的,就是你们怀疑我也是不会认的。”

她不看旁人,只看着骆饹一人。

她一直以为等到他爱上她,她便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现在才知道,她运气向来不好,连幸福都是可以擦身而过,触手却不可握。

这世间向来如是,你若寻找一件东西,离他远远的,若是没了还不伤心,最伤心的就是在那堪堪要碰触之时却是没了,这番痛苦便是直入骨髓到了心肺了。

荆绯落只觉得全身气力也无,一落之下便是地狱,而她也无力挣扎了。

地狱便是地狱了罢,自找的,都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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