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定亲
一个孤男,一个寡女,非亲非故的同住在偏僻小屋里一个月时间,说是双方清请白白,任谁也是不信的。所以,当荆绯落开始准备定亲之物例如香烛喜袍什么的时,所有相熟的人莫不是暧昧的笑,甚至有好事者惊呼道,“这么快就怀上了?”
她只有嘿嘿傻笑,表情尴尬到了极点。
骆饹则是依旧懒洋洋的晒太阳,扔柴火。他觉得就这么坐着扔扔柴火,晒晒太阳,日出而坐日落而歇其实也不赖。
才这么想着,那方开始吆喝了,“骆饹,这碗粥你送过去三号桌。”
骆饹慢吞吞的掉头看向荆绯落,危险的睐了起来,却是不动。还从来没有人敢支使他做事,扔扔柴火已经算得上很辛苦了。
“我……”他张口欲拒绝,却被荆绯落一声厉喝给堵了过去,“还不快去!”
“好凶的婆娘。”他嘀嘀咕咕的嘟囔道,双腿却是不由自主似的慢慢的抬了起来。上前端过灶台前的一碗热气四溢的粥,慢条斯理的送到了三号桌。春风一笑,迷的三号桌的小姑娘眼睛都是红了。他慢慢的晃了回来,才准备坐下,又闻得厨子一叫,“这两碗送到一号桌。”
苦命的伙计又慢慢的转了过来。
荆绯落边熬粥边偷笑,唇角扬的老高。
美男计果真是好用,两大锅米粥卖的一干二净。烧火工兼小二哥一共送了五十六碗白米粥,收获一大堆只看人不喝粥的回头客。厨子外兼账房收钱收的笑逐颜开眉飞色舞。
又是暮色。
大红喜烛高高燃起,大红喜袍穿上身。
今天,定亲之礼,皆大欢喜,自然得红红火火的才是。
可是,该是柔情蜜意的新郎新娘居然还在吃饭,一盘不招人待见的粉蒸肉满满的没人动,一盘清炒菜心几乎空空如也,两双筷子还在往里面伸个不停歇。
“如果早知可以吃清炒菜心,我早就该与你定亲。”放下碗筷,骆饹拭了拭唇才满足的张了口,潋滟红袍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整个人愈发卓然起来。他悄笑,“你吃完了吗?如果吃完,我们可以定亲了。”
荆绯落不理他,径自吃着饭。红烛花下,面上微微的现着酡红,眼眉温顺恰似旧日里飘摇而落的桃花,居然算得上美了。心里微微一动,骆饹俯身而下,“如果你不愿,我们可以就把这当做一场笑话。”
到底,没有人愿意牺牲奉献到如此程度。
她依旧沉默,房间里只有碗箸敲击的声响。
他手指细细的摩挲着木质的桌角,垂下的眼中目如点漆,手忽然凉了起来。
心,不由自主的忐忑。不由自主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别扭,硬硬的堵着好不难受。
“还是算了吧。”骆饹站了起来,举步向外走去。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他一怔转头,却见荆绯落好整以暇的放下比猫舔的还干净的碗箸,对着他横眉冷对,“我花费那么多置办这些杂七杂八,你说不定就不定,我岂不是很冤?”说罢,她忽而撇开了眼不敢看他,口里说的落落大方,眉梢却是轻轻攒出一朵含羞花来,“定亲是个苦差事,我不吃饱了哪里来的力气?”
她向来向往洞房花烛夜你侬我侬,可偏偏嫁了个懒散的相公。不知道阆国的规矩,可她也是看多了电视电影,这种鱼水交欢的勾当想是也比这人了解的多那么一些。
偷偷觑了他一眼,荆绯落挺了挺胸,豁出去了。
“我吃饱了,我们开始吧。”言辞之下,大有英雄一去不复返的悲愤。冷风萧萧,直教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化作无语,寂寞如初。
骆饹说,阆国定亲之礼很是简单,不过对着红烛同饮一杯黄连酒便算完事。荆绯落也无从考证,只有听他的了。她心里暗自流泪,这么下去怕是哪日被他给卖了她还得点头哈腰的给他数钱,外加恭送一声大爷您走好。
大红喜帕烈焰如血,翻腾交织出大朵的红樱,寓意血脉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杯黄连酒,苦到心头还不休,寓意先苦而后甘,甜自心头来。
骆饹抿了口黄连酒,眉头皱也不皱的将剩下的半杯递了过去。
烛火径自逍遥,火苗橘红,火心淡黄,一双神眼笑意涟涟的看着他们。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好心的提醒道。
荆绯落接过那小小的黄铜酒杯,一饮而尽。温热顺滑的液体快速的滑入胃袋里,燥热的感觉就从那里缓缓的爬升了上来,愈发觉得心似火烧火燎。她吐了吐舌头,嘴里发着苦,苦得她顿时打了个寒颤。
“接下来呢?该做什么了?”桌子好像在转,椅子在转,转的她晕头转向好像也要跟着转起来似的,只得伸手拽住骆饹的衣服。此刻,她的意识居然很是清醒,仰起头来对着骆饹轻轻的呵了口气。“我该叫你什么才是?相公,老公,还是什么?”
骆饹扶住她虚软的身子,眉眼里全是懒散的笑意,“随便。”她的样子像极了他最爱逗弄的那只兔子,眼睛红红的煞是可爱。
“骆饹,骆饹……”她连叫了几声,声音满是小女人的撒娇。“我爱上了你,你知不知道?”
“嗯,我知道。”跨过矮矮的门槛,他搂着她,脚跟轻轻踢上房门。
“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的脑袋有些糊,身子滚烫滚烫的。“可是,我知道,你不爱我,你一点都不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呢?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如果你不爱我,又有谁可以爱我?”
他顿了顿,低头吻上她汗湿的发髻。
“傻瓜,你喝醉了。”
星眸半仰,她郑重其事的点头又点头,用力过度的结果是整个人虚软的往下一滑。幸亏骆饹一直搂着,才没有让她摔落到地上去。
“嘿,谢谢,谢谢。骆饹你一个人都不爱,这样会好可怜。我不要你这么可怜,不要……”近乎呓语了。她好想睡好想睡。
骆饹浑身一震。
“绯落,不要睡着了。”
“不要吵嘛。对啊,我们还得洞房……”她伸手用力挥了挥,想着把身边的苍蝇给推了开去。随即眼皮被人用力的撑了开来,对上一双黑漆的眼。她神志陡然一震,随即又开始涣散开来,嘴里不住的叨念,“你那么懒,肯定连洞房都懒,不成不成,我还特地多吃了一碗饭,就预备着今晚的苦战。唉,床嘞?床怎么会动?”
她兴奋的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三步一跪两步一踉跄,好不容易才摸到床铺。用力拍了拍软绵绵的床铺,她非常开心的抱住他的身子,欢叫道,“来,我们洞房!”
骆饹失笑,丹凤眼里竟是宠溺的温柔。他顺势将她压下床铺,轻柔的吻了上去。
“好,我们洞房。”
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难买寸光阴。
月儿含羞悄悄躲入云梢,万籁此俱静,唯有一双红烛滴泪笑颜看人。
她被骗了,她真的被骗了!
腰酸背痛腿抽筋,全身乏力酸软,若不是还得做生意,她真的想睡死过去。荆绯落站来溪边利落的淘米。米不可少洗,少洗不干净会有杂质,也不可多洗,多洗会除去米粒中的营养成分。淘完米,将米浸入冷冽的山泉水里以保证米粒的松软,便一骨碌的坐了下来。
小溪潺潺,溪流柔顺平滑,最是细腻不过。溪水中,尤可见得不知死活的小游鱼游的欢畅。就和她一样。
荆绯落揉揉腰,酸涩的完全是纵欲的后遗症。好吧,洞房花烛本来就是这样,她不该抱怨。可是,她为什么把一只老虎错认为一只懒猫,还呆呆的被他吃干抹净,害得她看着那张床就开始发颤。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你在这里。”
她不自觉的想起昨夜的狂风暴雨,身子一颤。面上抽了又抽,才慢吞吞的回头看了过去。她身后三步远,站着个白袍男子,玉面如玉,挺秀如松。眼里不若往常的温吞,竟是神采飞扬的色泽。
她脑子里蓦然记起一个常在武侠小说中出现的词来:采阴补阳。
骆饹几步走了过来,面上满是愉悦的笑容,笑若春风。荆绯落心里暗啐自己花痴,转了过来看溪里的游鱼。旁边有衣服窸窣的响动,眼光不需要瞟便可看见他在她左侧石阶上坐了下来。
“我醒来的时候你不在床上,我找了你好久了。”
“……”
“你不问我为什么找你吗?”她的面酡红酡红,像是苹果。骆饹伸出手抚了上去,她浑身一动,眼底掩不住的惊惶与羞涩。“对不住,昨夜让你受累了。”
他一定要说的这么露骨吗?荆绯落只觉得面如火烧,甚至整个身子都滚烫了起来。忽然,手上一凉,她低头一看,左手踝上套上了一方镯子。红中带着几缕血丝,不似玉也不似金属,轻敲之下便有沉闷却不失轻灵的响声,以她的见识肯定是认不出来了。
她抬头看向骆饹,“这是什么?”
“骆家的传家宝,从你这代开始传。”骆饹靠着她坐了下来,胳膊很自然的搂过她的身子,“很多年前天上凭空掉了一块石头来,没有砸死人便被冠以神石,这镯子便是由那石头雕琢而成的。”
“它很贵重?早知道你有这么值钱的玩意,我们该卖掉才是。”她咋舌的摸摸那镯子,身子自然的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就这么送给我,不怕我丢掉?”
“这东西丢了便丢了,别把你自己丢了就行了。”
这镯子除却材质稀罕外,更是象征着一种权势。不过这些都与他们一点关系没有就是了。
她仰头望了他一眼,随即眉儿弯弯的垂了下来,心里突然有些甘有些甜。
“怎么不睡了?”
“不知道。就这么醒了,也不想再睡了。”他轻轻睐向她身前的一盆山泉浸泡的米,搂着她的身子微侧,在她眼光不及的角度手轻轻动作了一下。“我家在阆国来说曾今可以算的上是个望族。”
“啊?”她有遗漏些什么吗?
“……愿意听吗?可能有些长,也有些无聊的故事。”
心软软的,像是浸在冰凉的山泉水里,泡得久了,有点浮有点涨。荆绯落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总是冰凉冰凉的,让她老是心里疼疼的。“你说,我就听。”
“骆家是个望族,最后却是败落了。”噤口不语了。
她眨巴眨巴的望着他。
他无辜的与她对望,却不说话。
“……然后呢?”
“没有了。”瞥了前方一眼,语气相当轻松。
荆绯落忽然有种劈他的冲动!哪有人懒成这样的,这哪里算是个故事!她阴恻恻的瞪了他一眼,“没有开头,没有结尾,没有起承转合,没有高潮低谷,你这算的上哪门子的故事!”
“我没有听过故事。”他无辜的展眉一笑,“绯落,我们今儿别做生意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如何?百风镇算不上繁华,其实风景不错,有山有水。”
非常心动,“可是我的米都淘了,要不明天再去?”
“哪里来的米,我没有看见。”
荆绯落白了他一眼,身子一扭却是一呆。她手指的方向居然空空如也,偌大的水盆凭空消失了!她哇嘞惨叫连连,那里面可是五斤的米,丢了他们今天也不需要吃饭了!
“咦,我的米呢?哇嘞,有贼!”
“那我们现在可以去逛逛了吗?”
百风原偌大的平野一片,唯有一座小山,山不高,绿意盎然景色也是不错。
昨夜下了雨,地上还是微湿。阳光透过繁密的枝桠树叶间落了下来,形成一个个斑驳陆离的光影,一阵风过,光影跳跃的无比活泼灵动。
骆饹盘膝坐在树下,状似悠闲的闭目养神,仿佛什么也干扰不到他似的。事实上,他常干这样的事,最常一次他曾经一动不动就这么坐了二日一夜。他很享受这种懒散,心情也是平静且愉悦。
可是……他蓦然睁开眼,狭长的美眸里隐约可见的几许懊恼与狼狈。
他今日不过才坐了半个时辰而已,但现在只觉得心头无比烦躁,一点也是静不下心来。顺势倚在树梢上,他懒散的斜睇了过去。
他的正前方,一个女子正蹲在地上,手不停歇,笑容满面。
骆饹绝对不承认是因为被忽视而心头烦躁,他一点都不在乎这个身份来历都非常诡秘的女子,至少,他没有……好吧,他可不是圣人,任是谁遇上这种事都是会恼火的,尤其放他鸽子的那人还是他新婚妻子。
“你还需要多久?”他懒懒的问了句。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回音。他眉头不自觉的锁了起来,然后手撑地,起身。
荆绯落眼露狂热,下巴笑的快要跌了下去。她就知道,这里的人完全都是笨蛋,连这种珍宝都可以视若无睹。天,她几乎可以看见大笔大笔的阆币堆成了山,她捡啊捡,砸死她吧,她甘之如饴!
骆饹站在她身后,食指不悦的轻叩树干。
“你捡这些垃圾做什么?”从大树根部衍生而出的伞状植物,沾满了泥土还有苔藓,丰丰满满的不太干净。没奢望得到回应,骆饹也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握住一个色彩特别鲜艳的小伞,轻轻使力便拉了起来。
很鲜艳的色彩,比起她捡的那一堆灰白难看的小东西,他更喜欢这种。骆饹拭去上面的泥土,张开唇……
荆绯落斜看了他一眼,看清他手中东西惊呼出一声,忙不迭的从他的手中将那个致命物体抢了过来。“不要乱吃东西,吃下去会死人的!”
骆饹挑起眉,“这东西有毒?那你还捡它们作甚?”
“看好了,我捡的都是些无毒的蘑菇,你捡的才是有毒。”她白了他一眼,将那朵极艳丽的蘑菇扔的远远的。“你不是在那边打坐吗?过来做什么?”
“灰白丑陋的是无害的,色彩艳丽的反而有毒?”真是受教了。
“是的呀,就像你跟我,我很无害,而你很毒。”
他凤眸里精光一闪,随即微笑,很是认真的说道,“我是好人。”说罢,怕她听不清似的,他还特地凑到她的耳畔,恶意的将温热的气息吐在她敏感的耳垂上,看见她红了脸才蛊惑道,“我是好人。”
心头一怒,她将他一把推了开去,猝不及防之下他又被推倒在地。她破口大骂,“不要拿你骗其他女人的手段过来骗我,你当我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看着我脸红你很开心?你还笑!”
他居然笑了起来,弧度愈来愈大,大到相当碍眼!
“绯落,你……”误会了。
她忽然惨叫一声。
骆饹一惊,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怎么了?”
荆绯落鼻子一抽,眼中泪光莹然,左手伸了出来,抖啊抖,抖的骆饹心都慌了起来。
“怎么了?绯落,绯落,怎么了?”
“你把我的蘑菇都压烂了!”控诉!
一群乌鸦在他头上砸了一堆石头。他头晕了。
“你负责给我全部捡回来!”她的钱呐,连响都不响的就这么飞了!
一个时辰后,日头已落西山,暮色浸染了山林,四周昏昏暗暗了下来。骆饹将长衫铺在地上,命苦的将一堆灰灰白白的蘑菇的放了进去,系成鼓鼓塞塞的包袱。
忙的妥当,他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脖子动了动。好久没干体力活了,还真有些吃不消了。
他看向后方,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女暴君早就睡着了,抱着树睡的像个小孩子,算不上的骨感的脸满是淡淡的睡红。
她真的不算漂亮,相貌只比平凡人好上一点,不温柔,也不乖巧,泼辣起来连他都招架不住。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甚至极有可能是他人安插过来的奸细。可偏偏……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古怪了,居然娶了她。
“呜……”荆绯落含糊的低哼了一声,揉了揉眼,睡眼依旧惺忪,“什么时候了?我们该回去了。”
骆饹轻轻一笑,一手穿过荆绯落的腋下,一手穿过她的膝盖处,一个使劲将她她横抱了起来。声音如水温柔,连眼里都荡漾着不自知的温柔,“你接着睡,到家我叫你。”
家呵!
她困倦埋入他的怀里,抱怨的低喃了句,似嗔还喜,“都怪你。”
“嗯,都怪我。”
夕阳渐落,倦鸟归巢。骆饹抱着荆绯落向着山下走去,山下油然可见点点烟火,小小的红色,非常的温暖。昏黄的日光之下,两人的身影拉的极长,很温柔的缠绕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还有蘑菇。”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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