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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I DO 3

陆琏城见了,嗔怪道:“爸爸真笨!”

她那年明明满了十三岁,但对着陆传平,却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宋清远替她将弄脏的小熊捡起来,柔声道:“医院细菌多,这样吧,这个交给阿姨,回头消好毒给你送去。”

陆琏城向来喜欢这个温柔周到的医生阿姨,忙不迭点头,再扭头气鼓鼓地示意陆传平。

陆传平见状,赶忙将自己的私人电话抄给宋清远,清清嗓子道:“那就麻烦宋医生了,到时联系我就好。”

就这样,半年后,宋清远几乎达到了每周出入陆家的地步。闲暇时候,陆传平甚至会亲自开车送宋清远去医院上班。科室里流言纷飞,意思不外乎一个,原来宋清远不是对结婚没兴趣,而是对和普通男人结婚没兴趣。

而回想起后来陆传平向宋清远求婚的事,陆琏城总忍不住觉得齿寒,要不是她推波助澜,宋清远哪能那么快如愿以偿,实现复仇的第一步。所以说到底,陆家会家破人亡,全是由于她的轻信和蠢笨。

陆琏城还记得那是她十四岁的夏天,暑假刚开始,她便使小聪明把作业外包了出去,每天闲得只剩下睡懒觉和逛街。和同年纪的女生还在淘小店不一样,陆琏城那时已养成逛品牌的习惯,陆传平平时很忙,所以每年新款上市,她都会自己去。

和丁辰的梁子就是在那时结下的,同性一向相斥,更何况两个来自同一所贵族学校的佼佼者。丁辰嫌陆琏城的品味公主病,陆琏城觉得丁辰穿衣服简直是女汉子。互相看不顺眼,两人头一扭,潇洒地往两边去。

路过首饰柜台的时候,陆琏城看上Tiffany的新款钻戒,可她还是个学生,学校明令禁止戴首饰,于是她灵机一动,刷陆传平的卡买下,包起来。

宋清远是在陆传平的卧室里看见那枚戒指的,她不可置信地举着它,心中五味陈杂,竟并没有起初意料的喜悦,半晌才讷讷道:“……传平?”

陆传平刚洗完澡出来,看见那枚戒指,心中一滞,刚想解释,但一转念,猜到这或许是来自女儿的暗示,决定将错就错:“你愿意嫁给我吗?”

宋清远眼中的泪水一下涌出来,胸中的钝痛甚至令她难以分辨这些泪是因为什么,她只听见自己干涩却坚定的声音:“我愿意。”

婚期定在九月,陆琏城对一切都很满意,除了那个即将和宋清远一起到来的不速之客。

虽然陆传平已经耐心地向她解释过,说那个会成为她名义上哥哥的男生是宋清远远亲的孩子,宋清远过去曾受过那家人许多帮助,所以希望在成立自己的家庭后,将那对意外去世夫妇留下的孩子接来抚养。但陆琏城还是特别不爽,他算哪根葱,凭什么住进她的家里?

家中忙着准备婚礼的那段时间,陆琏城一门心思要给宋亦航一个下马威,她根本不知道的是,宋清远口中的远亲其实莫须有,她只是扯了个理由,再动用陆传平的关系,从孤儿院里选了一个比较成熟的男孩收养,为她今后漫长的复仇路准备一个可能的倚靠。

所以,关于宋亦航一切都是假的,他真的只是个不知道来历的野孩子。而关于他的一切唯一真实的,只有那个相遇的下午,空气里似乎飘荡着浓郁的桂花香气,宋清远带着他初次走进她家。陆琏城坐在二楼旋转楼梯的顶端晃荡着两条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宋、宋亦航。”这是宋清远交代他的新名字,他说得还不是很顺。

“那你进了我们陆家,以后就要跟着我爸爸姓啦。陆亦航,陆亦航,记住了吗?以后你就叫陆亦航。”

眼前的少女扬着下巴,像画中走出的贵族少女,陆亦航看呆了。在他过往的十六年人生里,他只见过为食物、收养机会争得头破血流的失态,却是唯一一次感受到这样与生俱来的高贵。陆亦航的耳畔不由回响起宋清远带他离开孤儿院时说的话:“你可以放心在我们即将去到的家里生活,但希望你记住,有朝一日,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不许问为什么,也不许拒绝我,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就会回到现在的生活——贫穷、绝望,以及,没有未来。”

望着陆琏城欢快地跑回房间的背影,陆亦航终于慢慢地垂下头。

当天晚上的饭桌上,陆亦航再次见到陆琏城,这次,她换了另一条裙子,但同样漂亮。回想起来,那时候大概是她最爱臭美的一段时光。

新来的厨师做了法式料理,陆亦航从没见过,只好尴尬地望着餐盘。

陆琏城仿佛窥见他的窘迫,刻意仪态万千地拿起刀叉,压低声音道:“琏城,我叫陆琏城。因为爸爸说,我是他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说罢,漂亮的女孩自顾自地笑起来,一双明眸顾盼生辉,陆亦航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陆琏城话锋一转,声音已渗出寒意:“所以说,对于爸爸而言,你其实什么都不是……这一点,麻烦你千万记住唷!”

话音刚落,陆琏城便注意到陆亦航的脸色惨白一片,她强忍住笑,这设计了几个月的下马威,好像效果还不错!

03

在陆琏城正式喜欢上陆亦航之前,陆亦航一直充当着她生命中的头号宿敌,远远凌驾于丁辰这个讨人厌的女人之上。

那时陆琏城刚升高中部,很不幸,这次她和丁辰狭路相逢,分在一个班里。彼时丁辰终于告别了她落拓的中性风打扮,开始张罗起漂亮的连衣裙,原因无他,她恋爱了。杜鸣笙当年是他们高中数一数二的校草,据说刚签了经纪约,以后要做大明星,一时风头无量。两人被誉为学校最般配的模范情侣。

丁辰情场得意,心情自然不错,所以对待曾经不对盘的陆琏城,也显得格外宽容。甚至偶尔经过陆琏城的座位,还会主动招呼声:“嗨,周末要一起去逛街吗?”

从前她受不了陆琏城的穿衣打扮,恋爱之后,却开始莫名受用。

但陆琏城却不怎么买她的帐,时常是冷冰冰地丢一句“才不去”,便开始对着江山一片红的试卷唉声叹气。

从前陆琏城特别懒,仗着陆传平宠她,作业总是用抄的,到了考试临时抱佛脚,仗着小聪明,也还能换个差强人意的分数,陆传平便从未为学习的事上和她红脸。但如今不同了,家里平白多了个陆亦航,原本成绩就差强人意的她在他这个变态的学霸面前便成了不入流的学渣,陆传平没少拿陆亦航做榜样教育她。

这天放学刚到家,陆琏城便看见玄关处陆传平的鞋子。陆传平最近忙着拓展事业,总在外地出差,陆琏城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到爸爸。兴奋地将书包一丢,她一路小跑上楼,推开书房的门,却看见陆传平正在往墙上挂什么。

“爸爸!”她甜甜叫一声。

陆传平这才回过头,指着墙壁上刚裱好的字笑道:“回来了。这是你哥最近拿奖的字,我看写得不错,就挂上了。”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陆琏城瞥了一眼,没说话,扭头出了书房。

当天晚饭陆琏城闹脾气死活不下楼吃,管家上楼催了好几次,陆琏城都缩在被子里不肯动。没想到这么折腾了好久,上来找她的竟不是陆传平,而是陆亦航。

那年陆亦航念高三,据说保送名额已收入囊中,他却坚持备战高考,陆琏城常常吐槽他做作。

而如今,这个做作的家伙居然敢胆大包天地来劝她,陆琏城不由气急攻心,随手抓起书桌上的砚台砸过去:“你凭什么管我?凭你会写字讨我爸欢心?你是不是忘了,那是我爸,不是你爸!”

陆琏城本以为陆亦航会躲开,没想到这个人不光做作,还反应迟钝,砚台就这样重重地砸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墨色的伤口,很快,鲜血汨汨而出。

陆琏城还记得,那是陆传平第一次跟自己动怒。陆传平动怒的时候从不骂人,只是沉默。可他越沉默,陆琏城越委屈害怕,最后哽咽大哭起来。

宋清远当晚加班不在家,最后是管家请家庭医生来处理好陆亦航的伤口,这件事这才算勉强过去。

陆琏城被陆传平赶回房间反省,可她一肚子火气,别说反省,简直恨不得掀了房顶。打开衣柜,随便扒了几件衣服塞进背包里,她决定离家出走。

从二楼的露台跳到院里的树上,再顺着树爬下来,一路到草坪,陆琏城驾轻就熟。直到顺着大门的铁栏爬到高处,她下意识回头,才看见陆亦航被笼罩在月光里,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陆路一直记得,他那天穿了件灰白色的衬衫,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当年的陆琏城忽然有些迷惑,他不是应该很气自己吗?但他看自己的表情里,更多的只是忧伤。

背景是月夜里漆黑的天幕,星星很少,耳畔是呼啸的风声。陆琏城有些走神,重心一个不稳,惨叫着跌了下去。

她吓得赶忙闭眼,再睁眼时,已稳稳当当躺在陆亦航怀中,手中抓着的,是他衬衫的衣角。陆琏城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比宇宙群星还亮,仿佛有光芒飞溅而出。

“对不起。”他忽然道。

陆琏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对不起,是我一时忘形,忘了自己的本分。”

陆亦航的声音很轻,但陆琏城却听得格外清楚,甚至鼻酸起来。她今天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分了?但这么多年来养成的跋扈个性却令她拉不下脸来说句“对不起”。

陆琏城悻悻地从陆亦航怀中挣脱,陆亦航赶忙识趣地将两手松开,转而插进裤袋里,转身踱步回屋。

他没有再回头,但陆琏城却傻乎乎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全然忘记了自己离家出走的计划。

记忆里,从陆亦航走进这个家开始,便没有笑过。他成绩好,从不贪玩,更没有同龄男生脾气,陆琏城忽然很好奇,过去的那些年,他究竟是如何度过,又是如何长成如今这个模样的?

04

十六岁的深秋,陆琏城发现自己开始沉迷于打探陆亦航的一切。

他们在一所学校,不同年级,但周围的女生,总喜欢议论他。溢美之词听了再多不过,便不再有兴趣,直到听到有人八卦陆亦航似乎有了女朋友,她才炸毛似的跳起来:“谁?真不要脸!”

齐刷刷的讶异眼神投过来,陆琏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想当初陆亦航转学来这里,是她哭着闹着不准陆传平公开两人的关系,而如今,也是她恨不得全天下知道,陆亦航是自己如假包换的哥哥,谁都别指望肖想!

心神不宁了一天,放学后,陆琏城蹑手蹑脚走到陆亦航的班级,决定做最蠢笨也最直接有效的事,跟踪陆亦航,看看他“交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她却着实失望,那个和陆亦航一起放学的女生,非但谈不上漂亮,甚至连普通两字,都只能勉强够上。

要换做以前,她怕是已走上去把对方刻薄了百万遍,但经历过上次将陆亦航砸伤的事,陆琏城不自觉把脾气收敛了几分。见两人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她也就沉住气,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直到过了七八个街口,那女生才总算和陆亦航分道扬镳,朝相反的方向去。陆琏城喜上眉梢,刚得意地准备撤退,却不想被一个声音叫住:“琏城。”

她没叫过他哥哥,他自然也从不逾越地叫她妹妹。

陆路一怔,眉毛拧成一团:“你知道我在后面?”

陆亦航不说话,只点头。

陆路不由有些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逗我玩呢!”

陆亦航却置若罔闻:“你每天都这么早放学?那回家还那么晚……”

“关你什么事!”她警惕地后退两步,“警告你,别告诉爸爸,宋阿姨也不行!”

陆琏城正气急败坏地瞪着他,没想到陆亦航竟忽地笑了起来。

是真正开怀的笑,嘴巴咧开,露出一颗小虎牙,将向来老成的他衬得充满孩子气。陆琏城一下子就傻住了,整颗心像擂鼓般扑通扑通跳。这个人怎么可以笑得这么好看呢,像天神,噢不,更像精灵,误堕红尘,让她忍不住久久凝望。

回想起来这段,陆琏城觉得自己真是傻呀,本是死命提防的人,最后却稀里糊涂地把一颗心巴巴奉上。

所以活该最后被踩在地上,一下一下,碾成渣。

十七岁的夏天,陆琏城因为陆亦航,做过许多无理取闹的事。其中最过分的一桩,是丁辰陪自己办的。

那时丁辰已初具大姐大的风范,自从陆亦航和当初那个女生进了同一所大学,她便时常在陆琏城跟前耳提面命:“天高皇帝远,你要当心呐!”

不知从何时起,陆琏城和她竟从当年的不对盘到现在的惺惺相惜,对于陆亦航的那点小心思,陆琏城对丁辰从不隐瞒。而如今,被丁辰这么一说,陆琏城更是愁眉不展:“但是你也说了,天高皇帝远啊,我总不能让那女的从他身边消失吧?”

“有什么不能的,”丁辰朝她狡黠地眨眼睛,“只要你想,我就有本事办到。”

陆琏城哪晓得丁辰混世小魔王的个性,只当是个玩笑:“好啊好啊,快把她从那个学校弄走!”

一个月后某个周六,陆亦航风尘仆仆地回家,推门的声音将在庭院中修剪草坪的佣人吓一跳。陆琏城听见陆亦航的声音,欢喜地从房间里跑出来,没想到却撞上他冰冷如玄冰的目光。

“你在?正好我有事找你,我们上楼谈。”他说话简洁得不带一丝情绪,陆琏城更加莫名,耐着性子抬起下巴:“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上去说。”陆亦航强压住怒意,手上却已暴起青筋。

陆琏城还要反驳,他却已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手,往自己房间走。

猛地推门,陆琏城被陆亦航的掌力带得险些撞在墙上。她愤怒地瞪住他:“你发什么神经!”

“是你让人施压劝章婧转学的?”

“章婧?谁啊,不认识!”陆琏城怒不可遏,下一秒才想起,自己似乎随口跟丁辰说过那么一句,原来那个女生叫章婧。

陆琏城顿时心虚,她要如何跟陆亦航解释呢,说那只是个玩笑,自己并不知道丁辰真有那个本事,也真会那样做。她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最后挤出的话,却和心中所想大相径庭:“怎么,原来你还真喜欢上那女的了啊?”

“不、关、你、的、事。”陆亦航一字一顿。

这话无疑在陆琏城心中点了把邪火,她气急败坏地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陆亦航,你浑蛋!”

其实一打完陆琏城就后悔了,然而与陆亦航视线相撞的那刻,那句“对不起”刚到嘴边,就活生生变成了“你活该”。

趁陆亦航愣神之际,陆琏城狠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那扇门直到入夜,都没有再打开过。

05

自那天陆亦航和陆琏城闹翻,两人就再没说过话,最后章婧还是转学了,但离开学校那天,她终于鼓足勇气跟这个暗恋了四年的人表白。虽然最终结果仍是不可免俗的“谢谢你”,但她青春始终无憾了。

出校门之前,章婧忽然回头:“陆亦航,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有喜欢的人?”

陆亦航一怔,脑海中莫名浮现陆琏城飞扬跋扈的笑容,最后,却是镇定地摇摇头:“不,我只是暂时不想考虑感情的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无继续的必要,章婧咬唇,钻进出租车里。丁辰向她开出了很好的条件,除了转到同水平的学校,还有一笔可观精神损失费,对出身普通家庭的她,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章婧想,还好这个人从不喜欢自己,过去只是出于对谈得来的朋友的珍惜,否则自己的交换,就实在太卑鄙了。

那之后陆亦航因为忙着做期末设计,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家,所以当宋清远特地找到学校的时候,他吃了一惊。

宋清远从没来看过他,这是第一次。

犹记得高中毕业,他在宋清远的要求下选择了建筑专业,即便他最感兴趣的是天体物理。

这共同生活的数年,他与宋清远虽并不亲密,但在陆传平看来,起码是和睦的。

毫无疑问,宋清远除了过分热衷工作,其他时候,都可以算作贤妻,至少她从不吝啬对陆琏城的疼爱,这也是陆传平娶她的重要理由之一。

陆亦航以为宋清远是收到家里佣人的风声,跑来替陆琏城向自己兴师问罪,没想到抵达约定的咖啡厅,宋清远说的话却是:“去向陆琏城道歉,然后,想办法和她在一起。我知道你清楚,一直以来,她都喜欢你。”

陆亦航怔住,半晌,才呆呆地问:“……为什么?”

宋清远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静静地端起桌上的水杯:“‘不许问为什么,也不许拒绝我,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就会回到现在的生活’,这个约定,相信你没有忘记吧?”

陆亦航回家的时候,陆传平出差,宋清远回医院加班,陆琏城正一个人半醉地倒在沙发上看动画,桌上是只剩小半瓶的红酒。

看见他,她热情地拍拍坐垫:“来,一起看!”

她醉眼朦胧的模样其实特别惹人喜欢,但不知为何,陆亦航却揪心一样地难受,他没有谈过恋爱,却也知道欺骗人感情是最卑鄙的事,可……

没想到陆琏城的酒劲却忽地上来,不由分说地抱着他的手臂哭,撕心裂肺的那种:“你这个浑蛋!凭什么不喜欢我!……你这个浑蛋……”

边哭边抽鼻子,顺道还打个酒嗝,最后竟迷迷糊糊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寒风阵阵,窗外已是初冬的光景,清冷的月光里,陆亦航忍不住轻轻抚了抚陆琏城无邪的睡颜。

“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爱上你,却要欺骗你,和你在一起。

其实真回忆起来,两人也是有过些好时光的。

比如陆亦航大一结束的暑假,第一个建筑设计拿了奖,陆传平很高兴,便在家里开party庆祝。陆琏城向来讨厌这样的场合,忍不住龇牙咧嘴:“你说那些人,什么时候都在笑,哪有那么多高兴的事?”

“当然没那么多高兴的事,只是以坏情绪波及他人,不如用笑容感染别人。”陆亦航环顾四周,确定陆传平不在,这才刮一下她的鼻子,柔声解释道。

他们的恋情对陆传平而言是秘密,在宋清远保护下的秘密。陆琏城原本不喜欢对爸爸撒谎,但碍于陆亦航说待她考上大学再公开更合适,便只好闷声忍住。

少女恋爱的雀跃心情无法告诉众人,只能跟好闺蜜分享,无奈丁辰特别瞧不起陆亦航隐瞒的行为,直说他胆小鬼。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全世界都知道,要目之所及,都是他的名字!”少女时期的丁辰骄傲地扬起下巴,眼中流转着琉璃般明亮的光彩,她从没有想过的是,有朝一日,她与她的爱,会以与她理想中截然相反的方式存在。

只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样委曲求全,这样隐忍不发,这样打落牙齿和血吞,也无非是想要爱一个人罢了。

陆琏城还记得,当晚那场宴会因为陆传平临时有事不得不提前结束,陆琏城干脆踢掉高跟鞋,意兴阑珊地坐在草地上看星星。

天气不好,只有院子里的紫薇花开得最盛,陆琏城瘪嘴,招呼陆亦航过来:“你看,没有星星。”

“没有星星总有花。”他含笑。

陆琏城不由有些困惑,其实越和陆亦航亲近,她越不懂他。他那么豁达,却似乎总是不快乐,就连笑,都是极少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她就是喜欢他。

“啊,我想起一首诗,特别适合我。”她坏笑。

“什么诗?”

陆琏城便低头背起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是韦庄的《思帝乡》。

“为什么是这首……”沉默半晌,陆亦航呢喃。

陆琏城双手一摊,眨巴眼:“因为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啊,都是我在说喜欢你呢。”

陆亦航便沉默了。

陆琏城其实特别害怕陆亦航沉默,因为他一沉默,她便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只不过好在未来还有那么长,陆琏城想,所以格外心安理得地笑起来:“哼,没关系,以后你总会说喜欢我的。逼你说的告白,我才不稀罕!”

只是天真愚蠢如陆琏城,怎么会知道,真相其实比他的沉默更伤人,因为陆亦航从不是吝啬于表达爱,而是不爱。

06

从十六岁到十八岁,陆琏城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两年。爸爸宠自己上天,宋阿姨对自己又温柔和善,还有男朋友兼哥哥陆亦航的爱护,陆琏城就连睡着时,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容。

不过兴许是太幸福,所以就连老天都开始妒忌,盘算着在哪一天,将这美好到几乎失真的一切统统夺走。

陆路还记得那是年末,十一刚过,她便开始筹划起自己的生日,因为这一年和以往有所不同,这一年,她终于要成年了。

成年便意味着可以不再瞒着爸爸和陆亦航交往,成年也意味着,她终于能够陪在陆亦航的身边,和他念同一所大学。

是周末的下午,陆琏城蹦蹦跳跳地跑去陆亦航房间,献宝似的将写了很久的生日计划书拿给他看。陆亦航对着那一沓花花绿绿的安排表哭笑不得,半晌,才从书包里掏出宋清远事先为他准备好的两张机票:“我们去普罗旺斯。”

陆琏城的眼一下瞪得老大,惊喜得半天才发出声音:“哎哎哎?你说你要带我去法国!?”

“嗯。”陆亦航颔首,神色难辨,“我们去那里庆祝你的十八岁生日。”

“太好了!”陆琏城搂住陆亦航的脖子,毫不矜持地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陆琏城一溜烟跑出房间,门被啪一声关上。陆亦航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呆站了许久,这才慢慢拉开抽屉,拿出宋清远事先交给他的那张纸,上面清晰地罗列着她需要陆琏城从陆传平保险箱里拿出的东西。

“据我所知陆琏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过国。那么护照、签证、各种证明只有你去替她准备。现在她处于高三的关键时期,机票又定在28号,需要向学校请假,所以陆传平一定不会答应这次旅行。所以你就必须交代陆琏城偷偷去拿,当然除了她需要的东西,这张纸上还写着我需要的东西。她对你没有防备,你哄她拿这些是轻而易举的事,至于后续,我会负责安排好,你只要记得在28号上午把她顺利带上飞机就行。”宋清远如是说。

窗外是呼啸的冷风,院里的紫薇花早谢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杵在那,孤单单的。陆亦航下意识摸了摸被陆琏城吻过的地方,很烫,又有些痛,他说不清是为什么,最后只能徒劳而怅然地慢慢将手放下。

28号清晨,陆琏城坐在机场的候机厅里,脖子上缠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

她自作聪明地觉得自己酷毙了,不光成功地“借用”了老爸保险箱里的东西,搞定护照和签证,还顺利从学校里溜了出来。她甚至从没有思考过,陆亦航要拿那些与办理护照签证无关的印章文件去做了什么。

现在的她,满心满脑子都是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她甚至笨得忘记了,这样的季节,薰衣草早过了花季,只剩漫山遍野的萧条。

飞往巴黎的航班在上午十点十五分钟准时起飞,头等舱内,陆琏城像个满足的小孩,死死牵着陆亦航的手,靠着椅背渐渐睡着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陆亦航,她因为今天的旅行,昨晚兴奋了整夜没睡。她以为一觉醒来等待自己的会是天堂,却不知道,这其实是通往地狱的航道。

而对于绝望地等待了那么多年,又耗尽心机地筹备了五年的宋清远来说,眼前的一切却远胜于天堂。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房里,等待着陆传平。虽然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但她的脸上却仍有笑容——今天的一切,她已经反复练习了数万次。

在她手里,是通过陆琏城偷来的印章文件准备的澳海转让书,它暂时还没有实效,但宋清远知道,很快就会有了。这五年里她以各式名义给陆传平服用的药物足以让他曾经健康的心脏变得脆弱。而她作为医生,根本不需要做下毒的勾当,只需要挑选那些会对心脏造成负担的合法药物就足够了。

陆传平推门进来时,宋清远优雅地起身,对他亮出那份转让书,颔首:“老陆,哦不,陆传平先生,我想和您谈谈。”

宋清远说了很多,她从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却在当天格外失态。从陆传平如何摧毁了她的家庭,她的幸福,到她如何跟踪过他,结果放弃报复他,再到意外重逢,筹划着接近他,直到最后利用他愚蠢的女儿报复他,她字句清晰得令人胆寒,但陆传平却始终无动于衷。

也就是那一刻,宋清远发现,这个人的身影彻底和三十年前那个恶魔的形象重合,她不禁崩溃地怒吼:“陆传平,既然你不在意这份转让书,那你总在意你的女儿吧?如果我告诉你,她已经被人绑走了呢?!”

一瞬间,陆传平的瞳孔猛地放大,沉着的表情变得慌乱,他翻出手机,急忙拨过去,那头却只响起冰冷而甜美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陆传平似乎是不信,继续拼命打,一遍一遍。直到手机提示没电,他才啪一下丢掉手机,捂住自己开始绞痛的胸口,血红着一双眼质问宋清远:“她现在在哪?!”

“这里很痛吗?”她指着自己的胸口,答非所问。

“把她还给我!”陆传平眉头紧锁,唇上似乎已渐渐蒙上了一层灰白。

好在这次宋清远终于不再答非所问:“好,用你的命来换。”

说罢,她惨然一笑,低头凝望着因为痛苦而蜷缩在沙发上拼命喘气的人:“有的时候,我在想,我们在一起五年,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还是你爱的,是我始终愿意无条件地待你女儿好。”

07

陆传平急性心肌梗塞,陷入深度昏迷,直到第二天中午,医院已下了第三次病危通知。

澳海其余几个主事的高层慌了,纷纷赶来围在加护病房的门口,试图从宋清远口中套出一点口风。但宋清远对待他们却是多年来一贯的冷硬,让医院的护士将他们统统赶了出去,自己则一个人坐在静谧得好像墓穴般的病房里,凝视着眼前这个呼吸微弱得仿佛已不存在于世间的人。

其实昨天她等了很久才叫的救护车,而又或许,她明明可以不叫。

就让他那么躺在那里好了,等他停止呼吸,她再假装发现得太迟,一切看上去便是理所当然。而她只要销毁掉那份假的转让书,澳海便能轻轻松松收入囊中。

可她到底是心软了。

宋清远忽然记起刚结婚的那段时间,几乎她每夜都要惊醒几次。而每次醒过来,借着台灯微弱的灯光,她望着眼前的丈夫或是杀父仇人,都会有一种怪异的心绪攀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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