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存养论。孟子在儒学史上较为完善地发展出存养修身学说。所谓存养,即是存心、养性,亦可称"尽心""尽性",保持"良心"和善性不失,进而扩而充之,使自己发展成为圣贤、君子。人之所以能存养,就在于人天生具有"四心""四德",也就是具备天赋善性。而人存养的必要性则在于,人的善心善性可失("放心"),孟子引证孔子的话说:"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75]为使善心善性不致丧失,孟子一方面要求人要"求放心",这乃是"存心"的逻辑必然,他认为"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76]。另一方面在讲到道德修养时,他又提出"养气"主张,他说:"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77]什么是"浩然之气"?又如何善养呢?孟子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78]可见,浩然之气是道义所生,由义日积月累而成,它一旦生成,就可充塞于天地之间。孟子这一养气集义的存善功夫论为宋明理学家加以发挥。张载认为,为了恢复人先天的善性,为了使人改恶归善,关键在于变化人的气质之性;而要变化气质,就要集义养气。据此,他极力推崇孟子的存心养性思想:"变化气质。孟子曰:"居移气,养移体,"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居仁由义,自然心和而体正。更要约时,但拂去旧日所为,使动作皆中礼,则气质自然全好。"[79]张载还揭示了集义与养气之间的关系,指出:"养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者,集义犹言积善也,义须是常集,勿使有息。"[80]集义是一个长期不断的克己从义养心的功夫。作为陆王心学的先驱,程颢不只认同孟子的集义之说,还崇奉孟子的修性养心论。他立足于"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81]和心性合一、性理同一的思维逻辑,认为人要扬善避恶,就要求放心,他说:"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也。"[82]由此可见,孟子、张载乃至大程的养心学说已经包含着陆王心学的萌芽。
三是持敬说。这主要是由程朱所系统阐发的。在二程理学看来,只有"敬义夹持"和"格物致知"有机结合,才能存理灭欲、胜气复性,自我才能达到"与理为一"的天人合一境界。程颢主要在"主敬"与"集义"的相互对照中论说主敬。什么是敬的含义呢?程颢说:"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83],敬是一种心专属于天理的信仰认同。为什么要主敬呢?这是因为,"敬以直内""敬以涵养""纯于敬,则己与理一,无可克者,无可复者"[84]"敬胜百邪"[85],可见,只有敬,才能胜私去欲、扬善抑恶,复明天理。程颢还进一步依照"十六字心传"论证了主敬的必要性:""人心惟危",人欲也。"道心惟微",天理也。"惟精惟一",所以至之。允执厥中,所以行之"[86],"敬而无失,便是"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也。敬不可谓之中,但敬而无失,即所以中也。"[87]人心惟有主于敬、敬于一理,才不会偏离中道。程颢在肯定主敬和集义的差别同时,力主二者结合。他说:"敬只是持己之道,义便知有是有非。顺理而行,是为义也。若只守一个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88]一言以蔽之,"涵养须用敬"。朱熹接着大程"敬义夹持"和传统儒学"格物致知"讲,阐释了"居敬"与"穷理"互补的修己方法。他十分欣赏敬养,认为"敬"字是"真圣门之纲领,存养之要法"[89],并明确指出:""敬"字工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90]基于此种认识,朱子仿照张栻《主一箴》,作了《敬斋箴》,足见他对"居敬"的重视。就"居敬"这一修己功夫,"朱熹提出了多种内外结合、动静一贯的用工方法,诸如仪表整肃、静坐闭邪、敬义夹持等"[91]。如何评价朱熹的"居敬"功夫论呢?有的论者认为:"我们并不排除道德修养的内省体察,但朱熹的所谓居敬,完全是一种心体的自我观照,是能觉之"灵"对先验之"理"的直觉体认,它完成于一"心"之中。……与佛、道有别,但都不能改变其唯心主义先验论的实质。"[92]对此,我们不敢完全接受。朱熹"居敬"之修己之说,固然有夸大心灵作用之嫌,但尚未陷入先验唯心主义,而且它也不是什么心体的自我观照和直觉体验,更应是一种心灵的体认,它的最为合理之处在于凸现了对道德(天理)的信仰和认同,这对于克服当前信仰危机、确立为人们普遍尊崇的道德权威,具有极大的教育启示意义。
四是致良知说。良知良能概念是由孟子所原创的,良知被他界定为"不虑而知者"[93]。这种良知既是人天生就会的爱亲敬长的道德本能,也是一种不假思索的理性直觉能力,同时还蕴含着某种道德情感成分。良知是良心,但不等于良心,它同孟子的"四心"密切相关。王阳明进一步发展了孟子的良知论,提出了致良知论。他首先从本体论上肯定了心、性、理一体,认为"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听言动的,这个便是性,便是天理"[94]。然后从认识论上说,"知是理之灵处。就其主宰处说,便谓之心;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95]"心者,身之主宰"[96]"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97]。最后从价值论上指出,"性无不善,故知无不良。"[98]总之,良知是一种先天禀赋的能够认识和把握天理的认识能力[99]。张立文认为,王守仁将"良知"作为融本体论、功夫论、人性论和道德论为一的范畴,它是先验性、普遍性、直觉性,他的良知包括心之本体、造化精灵、天理至善、是非之心等规定。依据"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100]的心学思想,王阳明提出了"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101]的"四句教"。东林学派的顾宪成、高攀龙以及刘宗周对"四句教"作了详细辩难,故这里不予置评,仅就致良知的修己工夫意蕴作简要分析。很显然,王阳明的致良知说既继承了学庸和张载、程朱、陆九渊的"格物致知"思想,又秉持了孟子的良知良能说,同时融入了张载的"德性之知"观念。在阳明看来,人之所以要致良知,是因为良知使人的本体功夫一起圆通,它是体用无间的道,即"夫良知即是道"[102],是无动无静的精灵妙用,是可以知善知恶的道德自觉和道德判断。所谓致良知,就是把良知发挥、推广和扩充到极致状态。阳明讲:"良知也者,是所谓"天下之大本"也。致是良知而行,则所谓"天下之达道"也。"[103]把致良知提高到"大本""达道"的地步,显然过分夸大了它在人的心性结构中的地位与作用。人的确生来具有某种以恻隐之心、羞恶之心作为基础的判断善恶的道德情感和道德本能,不断发掘、培植这些先天秉性和能力,无疑是个人修己、养身的重要职责和功夫,但是单靠自身的体验、发动是不够的,必须把涵养同社会教化有机结合起来,才能使良知不致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