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律
自律是道德的本质规定性,是一种自我克制、自我约束、自我创造的成人之道。在孔门儒家那里,自律大致包含以下几个要点。
一是自我克制。孔子说:"小不忍,则乱大谋。"[40]一个人不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缺少律己之心,就会因小失大,难以成就大事。可以说,忍是一种合理的等待,是一种无为而至有为的人生策略;适当的容忍和退却,是为了更大的进步和成功。更进一步,为人做事要防微杜渐,做到"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
二是慎言慎行。孔子认为做一个君子就应"敏于事而慎于言"[41]"讷于言而敏于行。"[42]不论是敏于事还是敏于行,同慎言慎行并不矛盾,因为敏捷并不等于鲁莽。另外,孔子提醒人们不能贪快,因为"欲速则不达"[43]。
三是自我警戒。一个人要做一个受欢迎的人,做一个成功人士,就必须谨慎从事,必须有一种敬畏感,而不能无所顾忌、任意妄为。故此,孔子郑重提出了人要成为君子就应有"三畏",即"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44]。这种敬畏感虽然带有某种原始宗教的意味,但它作为对权威的认同、信仰和敬重等人性情感,是使人不致行为放纵的监督力量。谈到个人成长与自我发展的自律精神,自然不能忽视孔子所说的"三戒"。他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45]根据少、壮、老三个不同年龄阶段的血气状况,孔子分别提出了戒色、戒斗和戒得。这符合儒家"成人"的基本理念。"成人"不仅是指法定的成熟的人[46]。在中国古代,男子一般到20岁进入成年期,便举行加冠之礼。所以成人更是指一个人不断趋向完善的过程,这意味着在人生的不同发展历程中,要遵循相应的社会规范禁忌,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扮演好相应的社会角色,同时也表明个人的不同发展状态。孔子用自己实际的人生履历对此作了生动的自我诠释:"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47]
四是自尊自重。所谓自尊自重,就是正确而恰当地认识、评价自己的价值和地位,既不过分张扬、狂妄,又不奴颜婢膝,表现出一定的自信心、自豪感和威严感,它是一种维护个人人格的表现。在孔子看来,自重于人极为重要。他讲:"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无惮改。"[48]孔子不仅以自己的实际举动显示了自尊自重品格(例如《论语》讲:"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49]),即使在家闲居,孔子也是品貌端庄,神态和乐,他还对狂妄等不良品行表示不理解,如"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50]另外,孔子还分析道:"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51],那种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矜功自伐的人生态度,是一种小人的所作所为,绝不是君子风度。孔子认为,虽然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不如贫而乐、富而好礼,但也是值得赞许的。一个人的自尊自重同其羞耻感、荣誉感可谓一体两面、密不可分。只有具备羞耻之心、珍惜和爱护自己的荣誉,他才会体现出自尊自爱自重品格;反之,只有人格展现出尊严与高尚,才有人生的荣誉。基于此,孔门儒家往往以言行不一、巧言令色等为耻。孔子推崇古帝先贤,因而他说:"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52]古人以言而不实而感到耻辱。左丘明以巧言令色、华而不实为耻,孔子表示赞同,他讲:"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53]
三、修己之道
儒家不仅阐明了各种待人和成人之道,还特别重视个人的修为。《大学》讲"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以修身为本"。这是因为,只有加强克己、修己,加强自我修养,才能更好地成人成己,才能更好地待人处世。为此,儒家阐述了众多行之有效的克己、修己的原则、要求和方略,提出了丰富多样的自我修养功夫。
(一)注重慎独
"慎独"一词来源于儒家经典《礼记》。《大学》在说明何谓诚意时说:"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一个人做到诚意正心,不自欺欺人,才能达至自我满意、毫不亏心,因而高尚的人即便在独处时也能保持谨慎的态度和严于律己的情操。《中庸》进一步对"慎独"的内涵作了解释:"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正如牟钟鉴所言,慎独来自于孔子"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54]。刘宗周创造性地发展出以"独"为体的慎独说,他反对朱熹"戒慎属致中"和"慎独属致和"的观点,认为慎独既致和又致中,是中和之道。应当说,慎独既是一种具有较强道德自律心的人格境界(君子人格),同时也是个人修身养性的重要内容,在缺乏外界监督、私人独处的环境中磨炼自己的自持意志和律己之心,有益于提高人扬善抑恶的道德能力[55]。"慎独"是推动个人完善自我的重要门径,它提示我们要常怀律己之心,常思贪欲之害,常弃非分之想,甘于清贫、耐住寂寞,既要慎权、慎欲、慎微、慎众,又要自重、自省、自警、自戒、自励,在孤独中成就自我。儒家这一慎独思想成为中华民族成人成己、修己、修身的重要精神遗产,影响深远,它孕育出了"杨震暮夜却金"和许衡心中有主而不偷梨的佳话。刘少奇在《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书中对"慎独"也作了肯定,他说:"即使在他个人独立工作、无人监督,有做各种坏事的可能的时候,他能够"慎独",不做任何坏事。"
(二)学思并重
善于学习、勤于思考是提高自身素质和知识水平的重要途径,也是锻炼个人能力的重要基础,是修己、成己的重要方法,因而得到了儒家的高度重视。
就学习来说,儒家首先阐述了它的重要性。孔子弟子子夏明确讲"君子学以致其道。"[56]学习是致道、明道的良途。同样是子夏,他进一步提出了加强个人修养的学思方法,这就是"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57]。很显然,子夏把学、问、思规定为求仁、近仁的不二法门。谁也不会否认,学是智的差不多唯一的门径,两者可谓体与用之间的关系。在孔子那里,仁与智虽然相对分离、各有差别,如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58]"仁者安仁,知者利仁"[59],且仁者有时表现出"愚",如"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60],但是,孔子实际上认为,仁者是大智若愚——"回也不愚"[61],而且他把智看作是达到仁的手段与途径,如他讲"知者利仁"[62]。同时孔子还指明人必须好学,否则就是"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63]。正是认识到"学"的重要性,故荀子总是劝人为学。他如此说:"今人之性,固无礼义,故强学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礼义,故思虑而求知之也"[64],借助于学习,人就可知礼义以至变得有礼义。
其次,指明了学习内容的丰富性。孔子讲:"博学以文,约之以礼。"[65]"文"是什么?孔子没有明说,但其内容应该是十分广泛的。孔子曾提出教以文、行、忠、信,这表明他把文从忠、信等道德中抽离了出来,但他毕竟重德与重道,他讲的"闻道"说明人不光要学文,亦要学道、知道。荀子强调学礼:"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66]这段话,荀子既为我们讲述了学习的路径、目的,也为我们谈及了学习的对象就是礼,从而同他论礼义的基本思想相适应。更进一步,荀子还把学礼当作道德自我完善的根本,认为"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67]。
再次,揭示了为学之方的多样性。《中庸》提出了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除慎思、笃行外,博学、审问、明辨均为学习的方法。《大学》在内圣修养功夫上提出修身、正心、诚意必须做到致知格物。儒学发展史上,格物致知作为修己功夫引起了广泛反响和激烈的争论。朱熹从理一元论出发,认为学者工夫应是向外的"格物穷理",而陆王心学则从"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出发,认为"格物之功只是身上做"。现在看来,不论是内学还是外学,偏重于哪一方面,都会陷入片面的"支离"或"易简",它们都不失为人成己、修己不可或缺的两种功夫,应把两者有机结合起来。
至于"思",儒家也作了多种阐发。仅就先秦儒家来讲,《中庸》提出了慎思、明辨的观念,孟子强调发挥心官之思,认为"思诚者,人之道"[68],思则得之。当然最重要的是孔子所阐发的学思并重思想。孔子认为学与思二者不可偏废,因为"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69]。只注重学习而不思考,就会无所得;单纯思考而不去学习,则会疑惑以致危险。正因如此,孔子才主张学思结合,二者并重,一方面力倡志学、多闻、每事问,另一方面则强调要多思,尤其是要对自己的言行举止作自我检讨、自我省思,进而提出了"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70]
(三)修身养性
人的心性是人生的原点,也是人生实践的动力,是为人、做人、成人的主体基础。因此,儒家的为人之学直指如何修养人的心性,可以说,修养心性成为儒家人学的主基调。儒家把修身修己不仅看作外在的言谈举止、出处辞受、仪表风度等修饰,更是把它转换成个人内在的道德养成。孔子提出了修己以敬、安人、安百姓,同时还表示自己的忧患所在是人不修德。他在《论语·述而》一章中讲:"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亚圣"孟子同样阐释了修身的重要性。如他在《孟子·尽心上》中说:"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君子之所守,修其身而天下平"等。儒家的修身之学对中国人的自我成长起到了重要的教化作用。综合分析儒家心性修养思想,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种观点。
一是主诚论。《大学》倡明包括"正心诚意"的"八条目",要求人"毋自欺"。《中庸》依据"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的天人之道,从多个方面强调诚对于成己修身的重要性与必要性,指出:"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诚者物之始终,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这种合外内之道、成己成物、尽性尽物的主诚思想对后世儒家影响极大,以致后来儒者之间一度展开过"自诚明"和"自明诚"的争论。正是在《中庸》主诚思想的基础上,孟子把"思诚"界定为人之道。同时,孟子还说明了诚的意义、目的、原则和方法。他认为,人要正确做人、待人,感动别人,就必须心诚:"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71]人心具有了一切善性,通过反求诸己,反身内求,达到至诚之境,将会带来人生极大快乐——"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72]。要想诚心正意,孟子认为须先"明善",他说:"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73]先秦思孟学派的重诚思想被宋明理学家加以继承和发展。周敦颐提出了"以诚为本"的道德本体功夫论。张载则创设了诚明学说,断言""自明诚",由穷理而尽性也;"自诚明",由尽性而穷理也"[74],认为修己就应实现这两种途径的有机结合,如此才能达至"天人合一"的圣人境界。程颢主张用诚敬去存养人的仁义礼智信五常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