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和孩子……
是啊,她早就成亲了。
十五岁那年,她与阿青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折。
阿青与那个从长安城来的贵公子去了戏文里锦绣繁华的长安;她选择了安稳的人生,柴米油盐,烟火人家,最是寻常,也是最为真实的。
那个男人与她青梅竹马,和村子里最为英俊的男子,能为了看她一眼,抢着帮她家干农活;逢年过节赶集的时候,会带回城中最时兴的头花讨好她。
二人一同长大,知根知底,英哥性格憨厚老实,这样的人,母亲是放心将她嫁给他的。
订下婚事,来年春日,她盖着大红的盖头嫁给了他,那一刻,心中是欢喜的。
看着他憨厚的笑脸,她心中是踏实的,忘记了冬日大雪,在山中救的那个谪仙一般的男子……
到底,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没有阿青的野心,她在山野中长大,也是山野女子的性情。
这里的山水,赋予了她生命,赋予了她性情,她此生合该在这里,寻一个朴实的男子,白头终老的。这美丽的皮囊,又有什么用呢?不过红颜白骨,转瞬即空罢了。
那一段时间,终归是快乐的,日子平淡没有任何的波澜,不好不坏。
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变了呢?
是昔日的恩爱被平静的日子磨灭,被柴米油盐琐碎的事情取代。一切,都没有她设想的那般美好。
那一年雪山中相遇的传奇,在苍白的生命中投出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若,开在戈壁中的桃花。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爱,但是那一种色彩,随着时光的推移渐渐的变得清晰,更加的明艳。她开始在梦中见到那个人了,看着身边平庸的丈夫,她频繁的做梦,梦中的男子,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孩子的出生,并没有改善他们的夫妻关系,反而更加紧张。
并没有所谓的平稳日子,父亲病逝,家里生活每况愈下,母亲与兄嫂不和,家中丈夫性子软弱,婆婆强势,这样的琐碎甚至能击垮她。
不过三年的时间,她老了许多。
不再是那个在细雨霏霏的春日,背着竹篓唱着动听歌谣的少女。时光与生活,将她逼迫成苍老的妇人。
有一日,她背着孩子在池塘边洗衣服,看着池塘中的倒影,她甚至认不出自己。那个……还是她吗?
曾有人对她说,宋家的姑娘,将来是要到宫中做王妃的……可是,那个背着孩子,容颜沧桑哀怨的妇人,又是谁?
孩子不断在背上啼哭,门口她的婆婆叉腰高声谩骂,张三媳妇与朱嫂趴在门边看热闹,那一张张被岁月侵蚀过的面容,看起来那么的面目可憎……
总有一日,总有一****也会成为她们一样……年复一年的劳作,容颜凋零,苍老不堪,这个生她养她的家乡,带给她的不再是稳稳的安全感,如同一只看不见的野兽,会吞噬掉她的青春与容貌……
看着你遍布老茧的手,她忍不住泪目——她才,十八岁啊。
然后呢……每当回想起那一天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再颤抖……
从她选择背弃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她此生,十恶不赦,像她这样的人,死后是注定要下地狱的!
她整个身体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熟睡的那个人,尚且在睡梦中,下意识的将她揽入怀中,含糊不清道:“阿娆不怕,有我陪着你,陪着你呢。”
一身罪孽,皆由我陪你一起承担,生死相随。
次日顾衣醒来,李离已经不在了,房间被打碎的东西出奇的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仿佛昨天晚上的一场恶战,从未存在过。
雨过天晴,是难得的好天气。
“小姐醒了,奴婢伺候小姐起身”远书轻手轻脚的进来,见顾衣醒了,连忙道。
顾衣懒洋洋的:“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平常时候,林嬷嬷是不会让顾衣睡这么久的,睡多了伤身子。
但是最近顾衣晚间睡不好,常被靥住,难得睡这么长时间。
顾衣也有些诧异,笑道:“难怪这么饿呢……”
说着准备起床,忘记了脚上的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小姐受伤了?”远书眼尖,看见了顾衣脚上的伤口,惊叫道。
顾衣默了默,脚上受伤这样的事情,肯定瞒不过远书她们这些贴身丫鬟,便含糊道:“昨晚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茶杯,天黑踩在上面了。”
远书皱眉:“昨晚是坠儿守夜,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见。”
说着,那架势是要训斥坠儿去。
顾衣连忙道:“算……算了,昨晚雷雨大,我也没想着叫她。”
“可是小姐……早晨我进来的时候,好像没看见瓷片……”远书疑惑道。
有时候,丫鬟太心细,也是件要命的事情……
顾衣恨昨晚为什么非让李离消灭,将房间内恢复的原本的样貌。
远书跟在顾衣身边这么些年了,看出了顾衣脸上的不自然,目光再落在顾衣的脚上包扎完好的伤口……她看不记得,自家小姐能有这般好的包扎手艺……
“小姐,昨晚府上听说有刺客进来了。”顾衣当然知道,顾家所有侍卫和端居中暗卫,都像是摆设一样,任凭那人进了她的房间,想想还是一阵子后怕。
“虽然离王武功高强,但是……”主子的事情,本不该多嘴,但是做奴婢的,该规劝的还是要规劝的,“他若是想要见您,尽量在白天见面吧。”
顾衣再一次的默了默,丫鬟太聪明,也不是件什么好事……
因为伤了脚了,顾衣要在家中好好养伤,自是不会出门。梳妆的时候,捡了个极其简单的发髻。
“我记得之前有只黄田玉的兰花簪,便就戴那支吧。”顾衣随口道。
这下子远书有些犯难了,“那支簪子是坠儿收的,奴婢得问问她放哪里去了。”
她首饰多,收拾起来费劲。
顾衣方才说不必这般麻烦,恰好坠儿从外面进来了,听见是找那支黄玉簪子,便道:“之前是放在了檀木盒子中,就在药箱下面……”
远书没找见,便道:“该不会是你记错了?”
坠儿做事,素来马虎。
这下子坠儿急了道:“这个我当然不会记错,那盒子我记得是小姐从外面带回来的,里面装着一块玉佩,但是小姐不大喜欢那玉佩,玉佩收到了库房中,那盒子堪堪能装一支簪子,我便放在了房中……”
“玉佩?”顾衣东西多,又不大能放在心上的,倒还没远书记得全。
远书便提醒道:“便是那次小姐从离王府带回来的。”
顾衣想起,那是李离随手丢给她的,说是周后赏的……檀木盒上,雕刻着奇怪的花纹,当时还好奇呢,谁知回来后便忘在了脑后。
怎么会……不见了呢?
心中模模糊糊的闪过了一个念头,便听见外面有小丫鬟道:“小姐,宫中来人了。”
顾衣愕然,匆匆穿戴好,却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栖凤宫的女官……
“四小姐,明日娘娘在宫中设宴,请四小姐务必前去。”应着李离的缘故,那女官对顾衣十分客气,知道眼前的少女,将是未来权倾朝野离王的王妃,离王,可是连皇后都要拉拢呢。
周后设宴?
顾衣愣了愣,随即道:“娘娘有旨,岂有不去的道理,只是……”
顾衣苦着脸,指着自己的脚道:“昨日不小心伤着了,这几日怕是不能出门,还请姑姑帮我同皇后告罪一声……”
本是多事之秋,还是少进宫为妙。
女官见顾衣是被丫鬟扶出来的,知并非是推脱之词,便笑道:“四小姐言重了,只是此次设宴,也是皇后见四小姐不常在长安城中走动,特意为四小姐设的,除了四小姐之外,长安城中有名望的贵人都请了呢。四小姐不过是脚伤,若不能走动,便坐软轿就是了。”
顾衣早知周后得宠,却也未曾想到行事这般张扬。连手底下的宫人,都能随便说出坐软轿进宫的话来……
不过此事虽然不合规矩,但是周后得宠,顾衣是她的客人,坐软轿进宫,不过是周后一句话的事情。
而明日的牡丹宴,也是周后为顾衣铺路,若之后与李离成亲,少不得要与长安城中这些贵人们打交道的。追根究底,也并非是因为顾衣的缘故。
周后,是想借着她拉拢李离。
不过也是,周后与太后不和,没有母族支持,会拉拢李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女官见顾衣没说话,脸上笑意淡了几分,语气也不是大好了:“还请四小姐,务必赏脸才是。”
再三推脱,就是驳了周后的面子,就是太不识趣了。
顾衣没别的什么优点,就是识趣。
见着女官不悦的表情,顾衣脸上的笑意未变,笑道:“既然姑姑都这般说了,明日顾衣再不去,就是对周后不敬了。”
总的来说,周后对她算是不错了,在宫中数次为她解围。再者说,如今周后需得仰仗李离辅佐李宸煜。
所以顾衣不怕,明日宫宴周后会对她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