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七夕节,顾衣的生辰。
沈如死之后,顾衣便就没有过生辰的习惯,再加上她性子古怪阴晴不定,林嬷嬷她们也不好跟顾衣提。
而后,遭逢变故,在青楼三年时间,每日皆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如履薄冰,更是无人记得,她何日生辰;回到长安,她一心复仇,与顾家更是不亲近;阴谋算计之中,李明渊只想着如何利用她,虚情假意,倒是有想给顾衣过生辰。
但是那是,他是洁身自好的卫王世子,她是媚主的馋臣,为了自己的清名,却不敢光明正大的给她过。每年的七夕,都是她一人守着这长安城的灯火,独自一人,丝毫无节日的气氛。
这次生辰,倒是顾衣这么些年来过的第一个正经的生辰,一早顾衣便就被叫醒了。
“小姐今日生辰,是在府上大办的,是晚宴,白日的时候倒是无事,清晨小姐同老夫人和国公爷那边请安,中午一起吃饭的是自家人。”林嬷嬷一早,含笑的说道。
顾衣毕竟尚且年少,十七岁的生辰又不是什么大生辰,宴席安排是在晚上,用林嬷嬷的话来说是怕生辰办的太大,减了福气。
顾衣倒是不在意这些东西,但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这些忌讳,顾衣倒是没多说什么了。
用过了早膳过后,顾衣便要去禧福堂请安去。纵然顾衣心中对老夫人再怎么膈应,但是这次生辰,老夫人将面子上的功夫都做到了,顾衣若是无缘无故的闹别扭,不只是外人看不过去,就连顾至远那边更是不好交代——顾至远,对老夫人可是孝顺有加呢。
想到此处的时候,顾衣心中也是一肚子的疑惑——若老夫人当真居心叵测之人,为何会对顾至远这般好。纵然是做面子上的功夫,都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她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呢?
顾衣想到之前打探到的那些消息——前任国公夫人,因为在生下顾至远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为了冲喜,老国公爷所以才纳了这位做姨娘。
她进府一年后,便就为老国公爷产下一子。但是,前任国公夫人在疯癫之前,性情温和,老夫人又恪守本分,对其十分恭敬,是以二人相处还不错。
没过几年,前任国公夫人便染上了癫狂之症六亲不认,顾至远便被送到了老夫人膝下抚养。
虽然这位老夫人是在前任老夫人去世后才被扶正的,但是之前那位老夫人已经疯了许久,做姨娘期间后院的事情都是她一手在把持。彼时,顾至远也不过才几岁大的孩子,若是她真是野心勃勃,为何不乘机除去顾至远,那么顾家世子的位置——可就是落在顾至齐身上了。
若说,老夫人最终的目的,并非是顾家世子和顾家?那么她隐忍在顾家这么些年,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般想着心事,那边远书已经为顾衣梳洗打扮好了。
浅紫色的广袖罗裙,质地轻柔,紫罗轻烟,恍若四月雨后绽开的紫藤花,如梦如幻,领口袖口上,绣有细碎的花朵,整个人,淡雅中带着高不可攀的贵气。
因着今日对于顾衣来说算是大日子,是以装扮上也比平日里隆重几分。今日梳着的是时下最为流行的飞仙鬓,插着紫玉坠有流苏步摇,耳畔戴着一对不过小拇指大小的南海明珠坠着长长的银丝,勾勒出姣好的面庞。
饶是平日里服侍惯了顾衣的坠儿,见顾衣这般装扮下来也不由得看呆了,情不自禁道:“小姐,你可真好看。”
在高大等人的铜镜前,远书与坠儿为顾衣理着宽大的衣襟,却见那衣服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入手生凉,轻飘飘的,“小姐,这不是锦衣坊送来的那件衣服啊。”
锦衣坊那边新做的衣服,是一件浅蓝色的蝴蝶袖的襦裙,明媚可人,也是时下最为流行的,
顾衣挑眉,道:“这可是绫缭,锦衣坊哪里有这般好的手艺。”
“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
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所用的染料,也并非是普通的染料,而是在清晨,采集紫藤花上的露水一点点染上才染成这样轻薄的紫色。这也是前些时日,顾衣闲着无聊的时候研究出来的。
未曾想到,制成衣服倒是效果十分惊艳,是以今日生辰,讨个喜庆顾衣便将这件衣服穿了出来。
顾衣素日里着白色、鹅黄色居多,鲜少见她穿着淡紫色的衣服,也不怪坠儿与远书见到的时候小小惊艳了一把。
“竟然是绫缭!”就连一向素来最为沉稳的远书,也不由得叹道:“这不是宫中才有之物吗。”
前朝后主奢靡成风,国破后居于江南一隅,而后神熙帝率军南下攻破江南,而后主一把大火烧了前朝的行宫,连带着许多技艺都随着那一场大火而失传。
绫缭在前朝盛行,据说织为在其上“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而后裁剪成舞衣,色彩艳丽,正面与侧面想看,花朵各有不同,瑰丽夺人。
那般巧夺天工的技艺在本朝已经失传了,余下的技艺不过是残篇而已。那些工匠寻着残偏,制作出绫缭,却始终没有再能做出那等的神技。而连带着,绫缭也十分珍贵,只有宫中与皇亲国戚才能用。
“去岁的时候,三小姐得了一件绫缭做的百花裙,还欢喜的不得了呢。没想到小姐竟然做了一套衣服……”坠儿惊叹道,说完之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下意识的看顾衣的脸色。
虽然如今国公爷对小姐比之前好些了,但是以前国公爷待三小姐亲近冷落小姐小姐心中始终还是介意的吧……今日本该是大好的日子,她却一时最快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却见顾衣神色如旧,倒是没什么变化……
顾衣扶了扶斜插在云鬓上的步摇,笑着说道:“好了,我们去禧福堂那边吧,不要让老夫人与父亲久等了。”
坠儿注意到,小姐如今叫老夫人,称呼尊敬但是却生疏了……以前小姐,称老夫人可是叫祖母的。
顾衣到禧福堂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顾至远早顾衣一些到的。
“天气热,母亲若是受不住,便让人多送些冰来用。母亲晚间睡眠不好,让下人们记得每天将树上的蝉都黏走,别扰了母亲。”顾至远温润的声音,吩咐一旁伺候的下人道。
老夫人笑道:“如今年岁大了,倒也不是那般怕热,也不敢多用冰怕贪了凉。府****着的冰,给她们几个丫头多送些去,四丫头是几个姐妹中最怕热的。”
若不是知道内情,旁人听着倒是觉得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这样的场景,于顾衣来说并不陌生,顾至远对于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十分的尊敬,虽非亲生胜似亲生,连带着时常都会来此给老夫人请安的。
往年的时候,顾衣见这般倒是十分感念于老夫人的宽和慈善,如今知道了一些内情,见这样一幅场景顾衣莫不是觉得别扭的慌。
一个人竟然演戏演了几十年,究竟是有着怎样可怕的心机……
顾衣这般想着,却听见里面复又有说话声道:“这几日见你清减了不少啊。如今四丫头跟离王府定了亲,离王身份尊贵,因着这门亲事如今顾家今非昔比了。朝中前前后后少不得一些应酬,你也当注意身体才是。”
老夫人用着一贯温和的嗓子道,规劝顾至远保重身体,但是话音落下,顾至远原本含笑的脸色,微微的淡了几分。
从一开始,与离王府的这门亲事顾至远就是不大愿意的,就算是没有当年那样的预言,李离对于顾衣来说,并非良人,且与离王府结亲,会给顾家带来许些不必要的麻烦。
之前二人定了亲事,倒是觉得没什么,今日顾衣生辰,李离也会来顾家。
这也是离王第一次正式的登门,顾至远心里就觉得膈应的慌!
顾衣在外面驻足站了会儿,里面的对话自然是一字不差的落在了顾衣的耳中。顾衣冷笑一声,打开了帘子笑语盈盈的走了进来,对老夫人说道:“孙女给祖母请安。”
那双眼似笑非笑,带着洞悉一切的机敏,似乎是在嘲讽着她那不着痕迹的挑拨离间……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临氏那般忌惮这个丫头了,甚至是失了分寸做出那些糊涂的事情。
而是在这样一双眼下,似乎所做的一些事情都藏无可藏,让人心里十分不舒服。
但是,到底她不是临氏,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依旧摆着慈善的面孔,道:“难为你有这个孝心一早便就来了,今日是你生辰,不用行这般大的礼。莺儿,还不将之前为四小姐准备的那一对玉如意拿给四小姐。”
莺儿应了一声连忙去拿,老夫人复又同顾至远感慨道:“时间过的真快啊,一转眼,孩子都这般大了……”
顾衣还在跪着,而她似乎已经忘记了一般,没有急着让顾衣起来。似是对顾衣方才的无礼,小惩大诫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