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凉风吹散了白日的暑气,沈家府邸,位于乌衣巷中,繁华的朱雀街,便就在乌衣巷的对岸,一条石桥将两岸相连在一起。
站在桥上隔着河依稀听见丝竹声声,杨柳堤岸,薄雾淡淡,映着两岸灯影憧憧,有一种诗意的朦胧之美。
顾衣懒散的依靠在石桥上,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她怕热,夏日极少出门的,如今晚间,天气凉爽,便想在外面多留一会儿。
护城河中穿梭的画舫,还有歌女们的嬉闹笑声。乌衣巷中多是寒门出身的世勋之家,多为清贵之地,最为清俭不过。
但是不过是隔着一条河,却是极尽繁华,这一代都是大祁的贵族子弟玩乐之地,晚间比白日不知热闹多少倍。
极尽奢侈,纸醉金迷。
而在这样热闹繁华的场景之下,却偏偏有一个人的身影与这样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的。便是这样浓郁的夜色,灯火迷离来来往往穿梭的画舫中,顾衣还是第一眼,便就看到了那个站于画舫边上的玄衣男子。
玄衣墨发,负手而立,身后是万寰红尘中的醉生梦死,盛世繁华,可是独独那一人,背影苍漠,孤寂凛然,与这样的锦绣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前世的时候,那邺山行宫,大雪苍茫,那人的身影也是这般的孤寂凛然,一步步的远离到她的视线之外,从嘴角渗出的鲜血,一步步在大雪中留下炙艳的印记,一步步远离于她的生命之外。
之后无数个日夜梦魇,所见便就是那个孤寂傲然的身姿。所以,纵然在千万人群之中,灯火阑珊之下,顾衣依旧能够一眼认出于他。
只是,这样的孤寂不过是片刻功夫。
不消片刻,从画舫中走出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身形窈窕,想来是不错的。不知二人在说什么,那人低着头似是在仔细凝听。
顾衣眉头跳了跳,冷笑了一声。笑容有些渗人。
远书见顾衣的神色瞬间的难看了起来,连忙问道道:“小姐,怎么了?”
那人一身玄衣,在黑夜中,远书自然没有顾衣那般好眼力能够一眼认出他是谁的。
顾衣将目光从画舫上收回,面色清冷如霜,淡淡道:“没什么,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远书不知道顾衣为什么忽然变了脸,见顾衣转身就走一幅不想看到什么脏东西脏了眼睛的神情一头雾水,连忙的跟上。
入夜之后,护城河边人越来越热闹,顾衣沉着脸带着远书走的快,没看前面的路不妨一下子撞到眼前的人,一股浓郁的胭脂味和酒味和在一起十分刺鼻,远书扶住顾衣方才稳住身形。
便听那人粗着嗓子嚷嚷道:“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撞小爷……”
话还未说完,却见顾衣戴着的面纱因为这一番动作滑落了下来,露出面纱下的容颜。
惊鸿一瞥,那双清冷的眼在灯火下潋滟生辉。
那人半截话便就咽到了肚子里,一脸看痴了的模样。远书见状不好,连忙将面纱为顾衣戴上,拉着顾衣快速离开。
方才从沈家出门,小姐谢绝了将军派人送她们回去,家中的侍卫也被小姐留在了后面,如今小姐的身边就剩她一人,若是纠缠起来,远书怕小姐会吃亏。
毕竟见那人肥头大耳一脸色眯眯的盯着顾衣的样子,一看便就不是善类。
却没想到,方才转身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撞了本大爷就想走,天底下哪有那般容易的事情。”一面拦住二人的去路,一面竟然伸手想要去掀顾衣的面纱。
方才惊鸿一瞥不过只看到美人一半的面容,便将他三魂勾去两魂,也不知那面纱下是什么样的绝色。
远书连忙挡在顾衣面前道:“这位公子,方才我家小姐是无意的,若是有得罪的地方奴婢替公子赔个不是。”
那人本就是色胚,见远书虽然不如那戴着面纱的女子那般漂亮,但也清秀可人别有一番风韵,猥琐的目光打量着远书道:“小美人想要陪不是也得有个诚意么,不如和你家小姐陪大爷喝两杯,让大爷消消火,这件事情就算了。”
一说完,跟在后面的奴才也起哄笑了。
那人言辞下流,远书哪里听过这等污言秽语,气的脸色发白,又要维护着顾衣,便要扬手打人,却被身后的顾衣拦住了。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声音轻柔娇媚,娇软的似乎能滴的出水来。
便知听这声音,那人的身子便就酥软了几分,一把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摇着折扇故作风流倜傥的样子道:“好说好说,在下姓肖,户部侍郎肖焕之,便就是家父!”
不过一个区区户部侍郎之子,便就仗着投靠了周家在长安城中为非作歹做出欺男霸女的事情么。
顾衣心中冷笑,越发的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越发的眼熟,原来,是肖焕之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肖铸。
前世见到肖铸,彼时她已经官至户部侍郎,户部尚书的肖焕之,不过是名义上的顶头上司罢了,她受小皇帝信任,在户部只手遮天。
可偏偏这肖铸不知道好歹,偏偏来招惹她,想对她用下三滥的手段。
“顾大人,你傲什么傲。我可是查过你旧账的。从那里出来的,伺候男人,不正是你的本事吗?”肖铸狰狞着神色,看着假意昏迷的她道。
肖铸之话,无意是触碰到顾衣禁忌之处。流落江南青楼的三年,是她不堪回首的痛楚,无论如何的位极人臣权倾天下,过往的种种是无法摆脱的污点。
可偏偏,被这样的人不知好歹的给提了出来。
她从来都是眦睚必报的性子,在肖焕之惶恐不安中将肖铸的旧账翻了出来,欺男霸女,草芥人命,这些年中在长安城中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罄竹难书。
顾衣亲自审理此案,而后,丢到大理寺,判了个凌迟处死。
给肖焕之行刑的刽子手,是顾衣亲自挑选的。那人是小小狱卒,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被肖铸看上霸占,不堪受辱而死。
那一身肥肉,在刽子手一刀刀之下痛苦哀嚎,整整剐了半个月,行刑之地鲜血堆积成了小水洼,他晕过去又被辣椒水给泼醒,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剐下来的肉被老鼠叼走,身上一点点腐烂长出活蛆。
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这肖铸倒是色心不改,这一世,又招惹到了她身上,当真是冤家路窄啊。
本就憋火,不怪他正好撞到枪口上!
素手一勾,将原本遮住面容的面纱给摘了下来,这下子,容貌彻底露在了肖铸的面前。
只不过一眼,比起那惊鸿一瞥,此时肖铸方才知道何为惊为天人,世间竟然有这等容貌的女子,暗叹自己那二十多年在花丛中打滚是白活了。他本就是急色的,盯着顾衣的容貌就猛瞧,两眼发直。
顾衣眼底一片冰凉,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意,那双凤眼,在灯火下澹然生烟,当真将他魂魄都勾走了。
“今日撞到公子,是奴家过错,应当赔罪。”顾衣柔声缓缓道,听在肖铸耳中,格外顺畅,见顾衣是个识趣的,脸上也没了方才的戾气,笑着对顾衣道:“好说好说,本大爷一向大度,只要你陪本大爷进了兴,本大爷是不会亏待你的……”
一面说着,轻佻的将手伸向顾衣的脸,今日他是走了什么艳福,出门竟然遇到这样天仙一般的美人……
顾衣灵巧的避开肖铸的手,指着桥对面的酒楼道:“便去那里如何?”
肖铸的魂魄早就被顾衣勾了去,自然是顾衣说什么是什么,痴痴的跟在顾衣的后面。
远书有些担忧跟,却见顾衣拉着远书的手给了个抚慰的眼神。
走到一半的时候,蓦然停了下来,不待肖铸说话,却见顾衣粲然一笑,半倚靠在桥边,媚眼如丝对肖铸道:“肖公子,杨柳堤岸,晓风残月,当真是世间良辰美景啊。”
那一笑,当真是眼前一切都失了颜色,肖铸瞬间觉得血往上涌,说话都差点咬到了舌头:“美,美,是美……”
顾衣心中比吃了苍蝇还作呕,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甜腻了,忽然“呀……”了一声。
美人受惊,肖铸自是不舍得,心疼道:“美人,怎么了?”
顾衣咬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看着肖铸:“我的玉佩,落到水里去了……”
肖铸有些犯晕,垫着脚尖看着顾衣指着的地方,却见护城河水面平静,在灯火月色映照下波光粼粼,深不见底。疑惑问道:“美人,你是不是看错了呀……”
顾衣靠近了肖铸几分,认真道:“没呢,公子你看,就是掉到那里了……”
顾衣离的肖铸很近,近到肖铸能闻到美人气吐如兰,身上馨香,激动地要命,赶紧用尽全力盯着黑漆漆的湖面看,一面又道:“这水这般深,玉佩掉进去怕是找不到了,美人别心疼,明儿个早晨爷给你买十个八个……”
说话间,身子半个已经探出了桥外,他本就胖,手短脚也短,努力的踮起了脚尖。
顾衣微微一笑,手,搭上了肖铸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