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拉着顾衣的手道:“好孩子,如今舅舅和舅母都已经回长安,以后便没有人能欺负到你和泓儿了。”
那双手,有些粗糙,掌心有老茧,那是常年劳作才有的,不大像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边境苦寒,虽然苏氏身份尊贵,但是在那样的地方自然不能如同在长安一般养尊处优的生活。这些年,她与母亲在顾家不容易,而沈家在漠北,几乎被朝廷遗忘的地方,每年送到漠北的军需少的可怜,而沈家的军队又要与强悍的北戎对抗,沈家的生活想来也不是那般的容易的。
在那一双有着老茧的手,不是记忆中母亲的手那般温柔细腻,但是顾衣却感受到那一种久违的属于母亲的温暖。
前世的时候顾衣与苏氏交集并不多,见到第一次见到苏氏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苏氏,是在刑场上,所见到的是一个历经丧子之痛的苏氏。
而如今,这一世真正意义上见到苏氏,带给顾衣的是一种似曾相识难以言喻的温暖之感。
“娘,你才第一天见到小表妹就这般,以后小表妹再多见几次,就没我和哥哥的地位了。”顾衣同苏氏说了会儿话之后,门被推开却听有人抗议道。
却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沈云卿沈云鹤兄弟二人。
方才将外面的人安顿好,沈云鹤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沈云卿来看那玉做的小表妹了。
却听沈云鹤的语气虽然说的酸,但是显然是以玩笑的成分居多。沈云鹤本就喜欢漂亮的事物,第一次见到顾衣这般漂亮精致的如同玉做的人儿,心中自然欢喜的不得了。
见着两个儿子进来,原本苏氏有些伤感的心情此时倒是冲淡了几分,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笑骂道:“就你嘴贫,第一次见到表妹也不知收敛些,也不怕把人家吓着了。”,一面为顾衣介绍道:“这个便就是你二表哥了,最为淘气不过了,以后到府上来玩,你不要理他便是。”
见苏氏这般丝毫不给面子,沈云鹤连忙的讨饶道:“娘,第一次见到表妹,你就少说我一点好么。”
虽然是同苏氏说着话的,但是沈云鹤的目光却是黏在顾衣身上的。
方才人多,沈云鹤只是远远的看着顾衣,便觉得此乃是平生见过最为好看的姑娘了,如今再次见到,更觉得这般模样精致,世间罕见。
沈云鹤的眼中满是惊艳,但是那一种惊艳纯粹是对于美好的事物的欣赏,没有半分的唐突和不舒服之意。
沈云鹤长相与沈意有几分相似,却偏偏做出一幅讨饶委屈的模样,顾衣忍不住笑了出来,便道:“好了舅母,我与二表哥兄妹之间没那般多计较。”
沈云鹤在漠北长大,性子直率,非常的有趣。
苏氏知道自家儿子的毛病,见他这般,顾衣并没有计较,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复又指着沈云卿道:“这便就是你大表哥沈云卿,他年长你几岁,性子比云鹤沉稳多了,若是在云鹤那受了什么委屈便找他,云鹤是最怕他这个哥哥的。”
在沈云鹤身后的沈云卿,守礼的对顾衣道:“表妹。”
他同沈意一样,本是寡言的人。
却见顾衣的目光落在沈云卿身上,没有回礼。
沈云卿的容貌像苏氏,五官深邃,大约因为常年领兵的缘故在漠北的风沙下肤色不是如沈云卿那般白皙,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青色的劲装,虽然才过弱冠之年,但从他沉稳的步伐中便可窥探出世家出身的大将之风。
看见沈云卿,不由得想起了昔年有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当年沈云卿从漠北回到长安,因为出色的军功政绩,在军中威望很高,引起了周蘅辉的嫉恨,几次想要除去沈云卿,但是沈云卿为人谨慎根本无从下手。
而后,周蘅辉将主意打到了沈云鹤身上。
沈云鹤被沈家人保护的很好,朝中的风云阴谋从没有让沈云鹤接触过,醉心于把玩一些古董小玩意。
周蘅辉便利用如此设了个圈套,利用一群盗墓贼从皇陵中偷盗的东西以低价卖到了沈云鹤的手中,沈云鹤不知其情,只当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
而后,皇陵失窃,元乐帝震怒,负责此案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周蘅辉!追查之下沈云鹤牵制其中,被诬陷于与盗墓贼勾结。而沈云卿为了护住沈云鹤,只好前去与周蘅辉示好。
顾衣不知道沈云鹤与周蘅辉究竟谈了什么条件,此事不久之后,李明渊私自挪用军饷事发,揭发此事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沈意!
元乐帝命人再查,李明渊藏的深尚且未查到他与周蘅辉头上,最终获罪的却是沈云卿!
沈意刚正不阿,一身清明,未曾想到引以为傲的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又气又怒。
此案一出,李明渊与周蘅辉在一旁添油加醋,逼的沈意为了以儆效尤只能亲自斩杀沈云卿。
虽然沈云卿明知道此案是周蘅辉所为,但是因为有沈云鹤的把柄落在二人的手中,根本无法为自己辩解,为了保全沈云鹤,只能咬牙认罪。
那一日,顾衣亲眼目睹了沈意斩杀亲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她为同为审理此案的官员之一,只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说过一句求情的话。
此案后,就连李明渊也叹她面冷心冷,六亲不认,而同时也在此案之后,李明渊之后行事对她更为信任。而无论是在李明渊心中的地位还是在朝中的仕途,顾衣是步步高升。
在那之后,沈意因为打击太大,差点一蹶不振,沈家也是元气大伤。
李明渊一手策划的栽赃沈云卿一案,一方面是除去沈云卿这个劲敌,而让她为同审的官员,也是做另一种试探。
顾衣心知如此,为了得到李明渊的信任,自然不会为沈云卿求情。左右,她对沈家,并无半点亲情而言。
而便在多年后,当知道沈意为了她交出沈家兵权的时候,顾衣想到当年沈云卿一案,心中更是悔不当初,如今见到沈云卿,心虚有之,愧疚也有之。
“衣衣,怎么了?”
在苏氏不解的询问声中,顾衣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回礼道:“见过大表哥。”
这般的态度守礼疏离,跟之前沈云鹤而比俨然是天壤之别。
少女连忙撇开的目光,恍若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不敢与之对视,莫不是在害怕他?沈云卿有些不解的想到。
一旁的沈云鹤便也跟着道:“是大哥太严肃了,所以吓着了小表妹。”
顾衣便也就顺着沈云鹤的这个台阶下,没有多做解释。
沈云卿见着新见的表妹这般胆小,无奈的摸了摸鼻子,便借口有事情尚且未处理完出去了。沈云鹤初次见顾衣十分欢喜,便留下陪着苏氏顾衣一同说话。
沈云鹤性子活泼,有他在气氛热络不少,顾衣便在沈府用了午膳,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沈意方才回家,脸上有虽有倦色,但是神情轻松,想来今日述职还算是顺利。
回到家中的沈意将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褐色的常服,看起来年轻了几分。
若看眉眼,沈意与沈如兄妹二人长相相似,年轻的时候是个难得的俊美男子。但是因为军旅出身,是以少了几分秀美了几分硬朗,再加上在漠北边塞风沙大,皮肤粗粝了,让人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是畏惧于那凌厉的气势而非是秀美的容貌。
不过不管如何,沈意同顾衣一样,那双凤眼都极其相似,如出一辙。
沈意虽然这些年一直记挂着顾衣,但是毕竟不是女子,情感也不会流露到脸上,晚间用膳的时候只问了顾衣这些年在顾家如何,顾衣便一一作答。
“你的母亲,当年当真是难产死的么?”沈意在蓦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在饭桌上有些突兀。
苏氏放下了筷子,有些责怪的看了沈意一眼。当年沈如死的时候,顾衣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会记得那么多东西。
顾衣倒是也没想到沈意会问起这个,一时间有些愕然,不知同沈意说是还是不是。
沈如的死,与临氏脱不了干系,是临氏为之不错,可是在临氏的后面可能会藏着更大的隐情。若是跟沈意说实话,顾衣怕沈意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若是说不是,顾衣又不想对沈意说谎。
见顾衣这般迟疑的神色,倒是让沈意看明白了,面色瞬间冷的可怕:“我就说阿如当年死的蹊跷,衣衣别怕,告诉舅舅是谁害的你娘亲!如今舅舅回来了自然会护着你,替你娘报仇!”
顾衣见沈意这般,连忙摇头道:“舅舅,当年娘去世的时候我在身边,林嬷嬷也说娘确实是难产走的。”
见沈意这般激动,顾衣决定将真相隐瞒住。
如今沈意方才回长安,尚且未能立稳足。顾衣不想因为娘亲的事情让沈意和顾至远生了嫌隙,让一些别有心思的人有机可乘,趁这个机会对付沈家。
娘亲的仇可以慢慢报,而如今沈家最为重要的便就是尽快在朝中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