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天方才蒙蒙亮顾衣便就起身了,顾泓还睡的正香呢,天气热,顾衣没打算带顾泓出城去。
论起来,这一世是第一次见到舅舅与舅母他们,顾衣难免紧张。
毕竟,这一世和前世不一样。
前世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沈意,那时顾衣已经在朝堂为官,深得元乐帝的信任,当然,名声也不大好听。
那时沈意想要认回她,想要劝她回头,却被她不知好歹的讥讽拒绝。沦落青楼的三年,尝尽了世间苦楚,所剩下为数不多的良心早就被磨灭掉一干二净,哪里明白沈意的苦心呢,甚至帮助李明渊,对付忠心耿耿于皇帝的沈家。沈家在朝中被打压,甚至造成沈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而她明知道是李明渊刻意为之,可是她却没有出手阻止。
便就是这样,她待沈家那般薄情,杀父弑君,天理不容,便就是这般的声名狼藉的她,最终沈意为了保全她交出了沈家的兵权。
那也是沈家,最后一道保命符,最终沈家人为了她落得满门覆灭的下场。而她,至死方才醒悟!
前世所造下的孽障太多,很多时候顾衣都在想,上天让她再重活一世,是不是让她来恕罪的。
顾衣素日里为了避嫌,在装扮上不大怎么下功夫。但是今日第一次见舅舅他们,装扮上自然不能太随意了。
碧绿色银线镶边的长裙,样式简洁大方,及踝的长发在远书灵巧的手艺下梳成了百合鬓,鬓边别了一朵白玉雕刻成的玉兰花,旁边追有细碎的小珍珠,因着天色尚早,顾衣便由着远书在头上折腾。
装扮好后,却见镜子中的少女肤色白皙,眉若翠羽,一双凤眼澹然生烟。同是绿色的衣着,顾衣的容貌虽然与周后有几分相似,但是少了周后的艳丽与清绝,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
顾衣本不喜碧绿的颜色,但是这般妆容简洁与周后不同,顾衣心中倒是舒服了点。
“小姐,这衣服与妆容是不是太素了点。”装扮好之后,远书犹自不大满意道。
顾衣未说话,外边坠儿进来,见着顾衣今日仔细的装扮之下小小的惊艳了一把,听了远书的话也配合的点了点头道:“是啊,今日是第一次见将军他们,小姐应当装扮更为隆重些才是。昨日我看小姐整理首饰的时候,那一支紫金翠玉的簪子戴上不是正好么。”
“紫金翠玉簪子?以前怎么没见过呢?”听了坠儿的话,远书有些疑惑的问道。
顾衣的首饰衣服,远书比顾衣自己都清楚,也难怪她会有这般疑问了。
“是啊,昨日我看见小姐那首饰盒子里除了紫金翠玉簪子,还有好多之前没见过漂亮的宝石与首饰呢。”坠儿比划着跟远书道,一面眼巴巴的看着顾衣。
昨日晚间的时候她来给顾衣送甜汤,正好看见顾衣将那首饰盒子收起来,只匆匆看了一眼里面,装在首饰盒子里的珍宝首饰色彩瑰丽的晃目。她倒是没什么其它的想法啊,纯粹是十分好奇想再看一眼。
“你倒是眼尖。”顾衣见着坠儿一脸眼馋的样子,顾衣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显然没有打算满足坠儿的好奇心,而是一脸神秘道:“那些珍宝出自漠北可不是能动的。”
那些东西,都是每年随着家书,从千里之外的漠北送到长安来的。
前世顾衣对这些东西都不怎么在意,看过一眼后随意的丢到库房中积灰了,过了许久之后,才知道那些东西有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漠北是苦寒边境,沈意为官清廉,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自然不是沈意送来的,而是她那素未谋面的二表哥沈云鹤当做讨好她的小玩意,送来的。
舅舅沈意膝下两子,长子沈云卿的性子稳重与沈意相似,在漠北时常帮助沈意处理一些事情,是沈意的左膀右臂;比起长子的能干,沈云鹤的性子倒是有些跳脱了,在母亲时常的言谈中,顾衣知道这位二表哥在漠北俨然是一纨绔子弟,生平两大爱好,一是喜欢美人,无论男女;二便就是喜欢古董。
漠北市面上流通的古董少,他便就没事带着人去找些藏在沙漠山陵中的古墓,倒腾不少东西出来。
漠北地界特殊,处于沙漠之中。虽然地处恶劣,但是在数千年前,在沙漠中有不少的繁华国度被掩埋在历史的风沙中,不知过了多少年,那些国度消逝,君王的陵寝也被黄沙覆盖,留下一段段传言。
而沈云鹤对正经事都不怎么上心,漠北美人少,没有美人看闲着无聊便就循着那些传言带着亲卫倒腾这些东西去了。沈意政务繁忙没时间管他,而沈云鹤又是惯会讨好人的性子,若是寻到什么漂亮的宝石第一个就孝敬母亲大人,是以苏氏也就对其睁只眼闭只眼。
大儿子能干小儿子不长进便就不长进,喜欢在黄沙里倒腾东西总比闯祸要好。
沈云鹤这些年从黄沙中倒腾出来的东西,一部分留着孝敬自己的母亲大人,一部分每年都会随着沈家的家书,寄一些稀罕的小玩意到长安,给传言中素未谋面但是倾国倾城的姑姑和小表妹。
而那沈云鹤虽然喜欢古董,但是顾衣不得不承认沈云鹤的眼光是……差到极点的。
沈云鹤自己留下珍藏的那些东西,往往都是徒有外表极其不值钱的,而送到长安来据说给她随意玩的小玩意,有些都是在那古墓中的无价之宝……历经战火洗礼,千年过后,有些只存在传言中。
前世的时候,她不大识货随意的丢在库房中,而后多年后在户部当差,见识多了方才知道自己当年多么愚蠢。而那些在库房中的珍宝,在她消失的那三年间不知所踪。
坠儿所说的那一支紫金翠玉簪子,在多年后机缘巧合之下,底下的官员做为升迁的礼物送了上来,当时重见于它,未免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这一世,顾衣将之前从漠北送来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都珍藏了起来,昨日重新拿出来,顾衣自是有用处的……
在坠儿不解的眼神下,顾衣看着坠儿,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道:“那簪子可是死人戴过的,我可不敢戴呢。”
顾衣语气阴测测的,坠儿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在这六月的天气,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见她这般模样,顾衣嘴角带着得逞的笑意,坠儿只能无比委屈的看着顾衣。
跟着她们笑闹一番之后,时辰也不早了,顾衣先去两仪堂,同顾至远一同出城。依照顾至远的身份,虽然是官居闲职,但是却也是正经的一品大员,此次礼部着人迎接沈家进长安,数顾至远的身份最为尊贵,自当是以他为首。
也正是因为如此,倒是让原本朝中某些准备看顾至远与沈家热闹的一些人有些看不透了,若是顾至远与沈家的关系当真恶劣,为何顾至远会主动要求出城迎接沈意?
顾衣倒也不知顾至远究竟在想什么。
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但是沈意对于沈如病逝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沈家回长安阵势那般大,顾至远出现在沈意面前,难道就不怕沈意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当众揍他一顿吗?
这般想着,便已经到了两仪堂,便见到顾至远已经穿戴整齐。今日顾至远代皇家来迎接沈家,属于正式的场合,是以穿着的是官服。
穿着朱红色官服的男子身姿挺拔,眉眼清润,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双鬓间已经染了霜华,比之一般人都要浓郁的墨色眼中氤氲着桃花风流之相,但是眼角的细纹却减了桃花眼的风流平添了几分岁月怅然之感。
顾衣的长相与沈如七分相似,但是五官若真正的拆开来看的话却与顾至远的容貌也有三分相似的地方,她很好的继承了他们二人容貌的优点,尤其是那双眼。与沈如一样的凤眼,但是眸色却与顾至远一样,比之一般人都要浓郁,少了丹凤眼的凌厉,多了几分氤氲分流。
血脉相连的关系便就是这般的奇妙,就算是顾衣一直不愿意去承认,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骨子里流淌着顾至远一模一样的血脉。
那双桃花目,看着东方,那时倚梅阁的方向。怔怔出神,清晨朝阳下,竟有一种落寞的寂寥,一种不属于这个人间的清冷。
“父亲。”顾衣的声音唤醒了顾至远。
穿着碧罗衣的盛装少女从长廊的那段而来,身后是旭日新升,光芒刺眼。
顾至远从未有那一刻感受比这一刻更加浓烈,这么多年的时光,他也好,沈如也罢,二人之间恩恩怨怨兜兜转转身心早就在这深宅中腐朽,所唯一庆幸的是,至少他与沈如之间留下的生命延续,那是生命中的另一种希望。
顾至远将心中复杂的神色收敛,看着顾衣,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道:“走吧,去接你舅舅去。”
话音落下,顾衣都不由得怔了怔,顾至远这样的语气……让她不禁生出另外一种父女之间从未有过任何隔阂的错觉。
迟疑片刻,顾衣终于是跟上了顾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