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朝堂之上,须发微微有些班白的曹操侃侃而谈着。在左右文武百官的仰视之下,在皇帝略略有些战栗的目光之中,一个又一个有关于刘表、刘备、孙权等人不臣的例子被举了出来。
虽然曹操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说他究竟想做什么,但包括上位的皇帝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明白,曹操准备对这些人进行征讨了。他今日而来,不过是想从皇帝那儿得到一份名义上的授权书而已。
“唉……曹操的势力如此大,一次又一次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晓得谁能制服他。”年轻的皇帝愁眉苦脸的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中,无言的看着曹操在下面的讲话,却始终一言不发。虽然他也才二十八岁而已,但长期郁闷,使他的容貌看上去比寻常人还要老一些。
他的眼睛微微的有些塌陷,额头也略略的泛着青色,眼角边那细密的纹线令人总以为他已年过四十,谁又能想得到他却是三十都不到呢。
说实话,皇帝是很不愿意曹操南征的:如果曹操讨伐的对象仅仅是江东孙权那还罢了,可如今的对象里还包括了刘表和刘备。尽管刘表与自己不是很熟,可多少也算是汉室宗亲,而刘备更是自己所认的皇叔。虽然这其中也有彼此利用的原因,但对于自己而言,他们却算是皇族在地方的力量。作为这个皇家的家长,皇帝实在不愿意让自己的宗族实力再被曹操削弱。
“最好能阻止他。”皇帝异想天开的暗念道。他的眼睛瞄着下面的群臣,企望他们中有谁能勇敢的站出来,向自己提出建言,好使自己能够顺利的驳回曹操的意见。尽管曹操如今的权柄很大,但他毕竟还不是皇帝,如果自己坚决不同意的话,那也许……
一种兴奋的感觉在他的心胸中孳生蔓延着。作为一个深处于宫中的人,他所听所见的也就是那些东西。相较于有着种种厉害手段的曹操来说,他还是有些天真了。
皇帝的眼光从下头立着大臣们面上一一扫过,那有些痛恨又有些畏惧的光芒让站着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就连曹操手下的那些重臣也不例外。几百年下来的忠君思想已是深入人心,即使他们再怎么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而以曹操为尊,也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与皇帝怒目而视。当然,已经具备霸主气概的曹操除外。
一边看,皇帝一边的摇头。虽然知道这个朝廷早以不算是自己刘家的朝廷,但看着那一张张即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心里还是难过很。在他看来自己实在不是祖宗们的孝子贤孙哪。
猛地,一张很有风度的中年面孔进入了他的眼中。那人身着一袭红色的官服,头戴插着白色貂尾的官帽,面容清秀,长须伏胸,一年的儒雅中又带了几分刚直之气,却是那太中大夫孔融孔文举。只见他细细的听曹操在那边讲说,眼中却是有几分不赞同。
“这有戏。”皇帝心中一喜,眼中的痛恨也就收敛起来,重新恢复做了原来的那种麻木不仁的模样。
果然,曹操那边的话音刚落,这位孔子的二十世孙,大汉朝的太中大夫孔融便站起了身子,出班奏道:“丞相之言,我以为不妥。刘备,刘表皆汉室宗亲,不可轻伐;孙权虎踞六郡,且有大江之险,亦不易取,今丞相兴此无义之师,恐失天下之望。”
“哦?你反对我出兵江南?”曹操扬了扬眉毛,一股怒气在胸中酝酿着。自从远征乌桓回来之后,他就比以前更多了几分威势,多了几许自负。
“是的!”孔融迎着曹操瞪来的眼睛平静的点了点头。
“原因就是你上面说的那些吗?”曹操的声音微微的高了一些,显然胸中的怒火就要爆发出来。
“是的。”孔融的回答依旧那样的沉稳。
“竖子不足与语!”一声怒喝是从曹操的口中发出的,只见他脸色涨红的站立在大殿的前方,模样很是激动的斥责着孔融:“刘备、刘表、孙权皆逆命之臣,岂容不讨!汝速速与我退下,如有再谏者,必斩。”
南征的事情已经是曹操在自己丞相府上决定了的,今天来到这朝殿之上,他无非是想向皇帝要一封讨伐的诏书而已,可不是来听人建言的。因此他对孔融的阻止发生的喝骂起来,这还算是轻的,毕竟孔融还是孔子后人,虽不是正统的继承者,但也是极近的关系,在整个天下都尊重儒学的情况下,曹操要动他也是必须考虑一下后果的,是以他只打算把孔融赶出去就算了。
孔融离开了朝堂。虽然是被赶出来的,但他依旧有些不甘心。望着天上那一片阴暗的乌云,他的心就和那灰色的一样沉重。“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败乎!”他仰天叹息着,摇了摇脑袋,转身就向大街旁的一处酒馆走去。
他不想回家,因为回家也没有事情。此刻的他心中郁闷至极只想着好好的去喝上一盅,让自己那不爽的心彻底安稳下来。他是一个文人,是一个很有个性也很经常在某些时候会放纵自己的文人。
这种放纵本来只是个人的小事,但由于放纵的时候过于以自我为中心,便时常会忽略掉一些事情。至少,一心想去喝酒的孔融并没有注意到在他发出那一声长叹的时候,在那些立于宫门之外等候自己的主子的门人之中,有一算眼睛不经意的发出锐利而深沉的光芒。
门客都是为自己的主子着想的,这位对孔融保有很深仇怨的门客也不例外。事实上,他自己对孔融并没有太大的怨愁,而是他的主子御史大夫郗虑对孔融很是痛恨。
因为孔融是一个很有名气自视甚高的人,这样的人在接人带物之时往往会由于对方在某些方面并不如自己而流露出某种轻视,这对他们来说是很正常事情。
毕竟,是自古文人喜相轻嘛。若对方的胸怀比较宽阔一些,那倒也可以相安无事,可如果对方的胸怀比较狭窄一下,那这样的轻视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得罪许多人。而这位御史大夫郗虑显然是后者而不是前者。
他派人监视孔融,就是想从孔融的一时失言中找到某种把柄。谁都知道像孔融这样自视甚高的人在受到打击之时,往往是会发一些牢骚,说一些气话的,而这些气话在平日里听来或许没有人把它当真,可一旦在特殊的时候传到某一些特殊之人的耳中,这气话无疑会制人与死地的。
在听闻,孔融那一声不知所云的长叹之后,忠心耿耿的门客迅速的在散朝之后,迅速的把自己这边看到的情况汇报给了自己的主子。
“孔文举真的是这么说的?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御史大夫郗虑的脸上露出几许兴奋和狰狞,他太想扳倒孔融了,以至于一时间听闻这个消息顿时有些忘乎所以起来。他知道今日的朝堂上孔融对曹操南征的劝阻已经让曹操十分的不痛快,只要自己眼下再将这事情与曹操一说,只怕孔融真的要……
“哼,让你平时看不起我。孔文举,这次只怕是你那圣衍公子孙的身份也照不住你了。”郗虑阴森森的说道。他很清楚曹操发起火来是一个怎样的暴躁法:什么天下的公议,什么众臣的劝阻,什么潜规矩的限制,只要曹操一旦发火了,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都决然挡不住他报复的念头,就像昔年他为了报父仇而对徐州的百姓展开大屠杀一般。
“备马!备马!我要去见曹丞相!”郗虑思及于此,便再也无法在家中安坐,而是大声的囔囔起来,吩咐下人为自己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