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终于体会到病人家属的心情。从前他还会懂得安慰他们,叫他们凡事要向好方面想,要安慰对医学一窍不通的人尚可;但是,原来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不容他乐观面对。什么切肤之痛,他今天一一体验到。
他又慢慢走到高秀甜的房间。
高秀甜正昏迷着。
他来到高秀甜的床边,坐下来,轻轻地用手抚摸着高秀甜的头。
“如果你一觉醒来什么病都没有就好了。”霍羽哲喃喃地说。
他也猜不到,因为高秀甜自己,连篤信科学、逻辑的他也会说这些不可能发生的说话。他寸步不离守护在高秀甜床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高秀甜终于从昏迷中甦醒过来。
“羽哲。”她轻轻地说。
霍羽哲坐在椅子上睡。
高秀甜缓缓的下床,取了一件外套,轻轻地为霍羽哲盖上;她又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霍羽哲的头。
怎料,却把霍羽哲弄醒了。
“秀甜。”他说:“你干什么走下床呢?”
“我见你这样子睡着,怕你着凉啊!”
“你身体不好应该多多休息,穿得这么单薄,我才怕你会着凉呢!”说毕,霍羽哲便把原本披在身上的外套,披在高秀甜身上。
窗外传来阵阵微风,吹动窗帘。高秀甜打了个喷嚏,霍羽哲马上走到大窗前掩上窗子。
“我替你关上窗子吧!”
此时,高秀甜从后走上去,连披着的外套也掉下。
“羽哲,你别我这么好,好吗?”她说。
霍羽哲紧紧地捉着她的手,说:“傻丫头,我不对好,会对谁好呢?”
“你越对我好,我会越舍不得你,舍不得离开。”
“你干什么要离开?你要去哪儿?”霍羽哲为了安抚她,装作约无其事般,明知故问。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患有这种病,而且我的身体那么差。”高秀甜问:“羽哲,你老实地告诉我,究竟我现在的情况怎样?是不是只有做手术才可以痊越?”
听到这里,霍羽哲静了下来,他没有回答。二人静静地拥抱着,不一会,高秀甜突然感到手背有点点湿。原来是霍羽哲的眼泪,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转个身,把高秀甜紧紧的拥抱着。
他说:“我一定会把你医好,一定、一定……”
“我相信你。”
对于高秀甜的病,霍羽哲有多少成机会医好,他心里有个答案;同样地,对于自己的病,痊越的机会有多少,高秀甜心里已经有个答案。
“羽哲,你可以答案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想在做手术前再到孤儿院探望小朋友,可以吗?”
霍羽哲想也不想,就说:“可以。”
“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
“这次手术我想由你操刀,你能够答应我吗?”
至于这件事,霍羽哲就想了好一会也不能够给她答覆。
“我真的想切开我的脑的人会是你,脱光头发的样子亦是想让你一个人看。”
“怎可以这样?”
“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做这次手术。”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任性吗?”
“你说我是任性也好,自私也好。”高秀甜停了一会,然后解释道:“我知道自己的情况,身为医生的你就更加清楚,我能完全痊越的机会有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只想,即使我有任何不测,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最后也是和你在一起罢了。”
霍羽哲坚定地说:“你不会遇到不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他把高秀甜抱得十分紧,差点令高秀甜喘不过气,生怕她会轻易地逃走。
“我快要喘不过气了。”高秀甜在他的耳边说。
这时,霍羽哲才缓缓松开手。
“羽哲,今天的黄昏日落很美啊!”
“是啊!”
“不如我们找一天出去看日落吧!”
“好,孤儿院的山上看日落不错的。”
“找一天我一定要去看一看。”高秀甜的手术由于急切,所以很快就排到期。霍羽哲亦遵守着承诺带她再到孤儿院。
不过,高秀甜的身体急转直下,已经虚弱得很,要她如昔日一样在大草地上跟小朋友们跑来跑去,支持一整天的活动已变成一件很难的事。纵使她仍然可以走路,但是还是要靠轮椅代步了。
“甜姐姐。”小朋友见到高秀甜便兴奋不已。
肥威又问:“甜姐姐,你干什么要坐轮椅呢?”
“因为甜姐姐身体有点舒服,所以要靠羽哲哥哥推姐姐来。”
潜渊说:“甜姐姐,你来跟我们玩捉迷藏吧!”
“不如你叫羽哲哥哥陪你们玩吧!”
“羽哲哥哥。”
“不,我要陪伴甜姐姐呢!”
“羽哲,你出去陪他们玩,我在这里看着你们就可以了。”
“那……”霍羽哲仍有点犹豫。
“你别扫他们的兴。”
“好吧!”
霍羽哲便跟小朋友们跑了出去。
差不多黄昏时份,霍羽哲便驾着车上山看日落。
“羽哲,我想不坐轮椅。”
“你可以支持吗?”
“我支持到的。”
他们二人坐在车前,看着红霞染满整遍天空,橙黄色的太阳慢慢向下走。
“好美的日落啊!”
“你喜欢的话,待你出院我们再来。”
“好。”
高秀甜依偎在霍羽哲身边。
“羽哲,你答应我最后一要求,你要跟你的前妻和好。”
“为什么?”
“我不想婴孩出世后没有爸爸,或者是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长大。”
“那你又如何?”
“今次走到手术室后,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全身而退。”
“不会……你会没事。”
高秀甜微笑了一下,然后伏在霍羽哲的肩膀上欣赏未完的日落。
终于太阳下了山,霍羽哲打算唤醒她,与她一同离开。
“秀甜,我们走吧!”
说了第一声。
“秀甜,我们要走了。”
说了第二声,又是没有反应。霍羽哲低头看,她是闭上了眼。
“秀甜,你干什么看日落也会睡着呢?”
说了第三声。
说了第四声、第五声、六声……
可是,高秀甜也没有反应,怎样也不醒过来。
霍羽哲把她抱回车,送她回医院。
手术等不到安排的日子便进行。
高秀甜被推进手术室,霍羽哲整装待发为她施手术。
霍羽哲提着手术的用具,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和压力,小心翼翼地施每一刀,每切一下都如割在自己的身上一样。
一切很顺利,终于临近尾声。
突然,护士大声说:“霍医生,病人的血压现在下降。”
霍羽哲紧张起来。 护士不断的倒数,医护人员不断急救,直至数到最后。
“停了,心跳停了。”
同场的另一医生说:“宣布死亡时间,零三一四。”
霍羽哲最不想听到的说话终于由别个医生说出。
“节哀顺变。”他安慰着霍羽哲。
霍羽哲不能接受事实,走上前拥着高秀甜嚎哭着。其他人走上前拉开他,但一一被他拨走。
“秀甜,你不可以离开的,你快些起来。我曾经说过我一定会医好你,我们会再去看日落,我们要回家打机,你还要给我试你的厨艺,我们还要回孤儿院探肥威他们。你有太多的事还未完成,我有很多承诺还未履行的。你要快快醒过来!”
可是,高秀甜再没有一丝反应。
手术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喃喃自语:“我不要这样跟你过生命最后的时刻。”
两星期后。
高秀甜举殯,她的父母终于能在最后时刻赶回来,但是一切已经无法改变──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然而,霍羽哲的心情平复了少许,没有当天在医院的激动。当他看着高秀甜葬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太大的激动,只是淡淡然地掉下鲜花,看完整个仪式后便静静地离开了。
三个月多后,高秀甜死后的第一百天。
架着黑眼镜的霍羽哲来到坟场探望她。他放下鲜花,一束很清淡的百合花。
“在你生前我好像没有送过花给你,想不到在你死后才有机会。”霍羽哲打趣说。“你喜欢这束百合呢吗?我是从你的朋友中知道你喜欢的花是百合,希望你喜欢吧!”
他一直站在挂着高秀甜笑得很开怀照片的坟前。
“我没有遵守承诺跟佩珊复合。原来,她根本没有怀孕,上次她只是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句戏,目的是只想跟我复合。不过,你不要猜我是否生的气,那时当我知道之后,我没有生她的气,只是觉得她十分愚蠢,她打错了如意算盘。”
不一会,他收到一会医院来的来电,便架回黑眼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