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刃地老鼠后,我自己也力竭而晕,加上被红毛利和这老鼠精抓伤、咬伤多处,失血过多,整整昏睡了一天我才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我看到眼镜正坐在我旁边的炕头流着眼泪,其实他也受了伤,手指还骨折了一根。
我笑话他,说小时候一起去山上玩,我被熊瞎子撵的轱辘坡的时候你都没这么哭过。
一白流着泪说,那时候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可是现在不会了,我死了你不能死,还有木木,你死我也不会去死,我还思念着别人。
其实想想也是。
人越小的时候越无畏,并不完全是因为“无知而无畏”,而实际上更多的是因为那时候无牵无挂,生活就那么大,重要的东西就那么多,你要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我就会和你拼命。但是越长越大,珍惜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没有人会为丢失了玻璃球而放弃所有的卡通漫画。扪心自问,倘若一白现在濒临死亡,我想我会伤心欲绝,但我不会去死。
不过你反过来想想,在你受到重伤的时候,有一个大男人竟为你这个大男人流泪,真的,这不是激情,也不是断背,这是一辈子的情谊!所以一白哭的时候我笑了,我心里想着,倘若有一天我们两个都成了有牵挂、有归属的人,但必须有一个人要死的时候,那个人一定是我!
我绑着几根绷带在老太太家休息了五天,一白陪了我五天,而白胖子则给老太太500块钱,宰了五只鸡,一天一只,直到最后每一口鸡肉进了嘴里都感觉有一股褪鸡毛水味道的时候,郑大炮来了。
重要的是,郑大炮竟然带来了一个人,花木木!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花木木的时候我忽然眼泪就下来了,而木木则径直走过来旁若无人地抱着我的头。我们从来都没彼此表露过心声,我们甚至仅仅就在一起相处了三天,可是我却觉得这种温暖是几十年的熟悉和默契,也许时空的横轴虽然相隔,但是我们的思念真的在时间的纵轴里到达了彼此的心中吧!
大炮、眼镜、白胖子都识趣地退了出去,而我和木木实际上一句其他的话也没说,木木只是用力地抱着我,我反反复复地说着:“木木,木木!”等过了很久我们松开彼此相视一笑的时候,我看见木木的眼中同样挂满了泪光。
那天我感觉自己奇迹般地迅速恢复了,不仅四肢活动自如了,而且可以下炕来回行走了。白胖子见我无大碍了,便对我说,他要去办点私事,相约三天后一起再探南山,寻找中廷南卫司墓。我本来打算让一白也回家去调养几天,可这小子说什么也不同意,我便也不再坚持。
木木扶着我两个人慢慢走出小山村,站在一个微高的土坡前晒着太阳,远处是苍山积雪,脚下是鸡犬炊烟。我是个没远大志向的人,我觉得大概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不过如此吧!
木木和婆婆这是入冬最后一次下山,马上就要大雪封山了,买好了日用品再见到她要到冬雪消融的时候了。她在萧家镇的集市上看到了大炮,而大炮又把白老太太夸大其词的故事告诉了她,她便执意和大炮前来看我。
在那个土坡上,我们第一次说了那么多的话,我也才第一次了解了这个女孩自己的故事。
木木和我讲,自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她就和花婆婆在一起,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连姓氏也随了花蝴蝶。当然,她从来没为此而感到难过,她也从来没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或是为什么成了孤儿。她对人生的看法很简单,生如百树,春生、夏荣、秋果、冬休,年复一年,清真自己,百年如烟,随遇而安,所以她给自己起了个名字,花木木。
不过她觉得自己在见到我后,忽然认为也许那些并不是生活的全部,那种从来没有的思念让她彻夜难眠。
我知道,木木从小和婆婆在山里长大,她没学会和别人一样将语言表达的婉转,但她每一句话都是最真切的感受,就像她为我感到忧心和难过的时候,她可以立刻温柔地抱着我的头,这也是让我最温暖的地方。
其实我何尝不是如此呢?我时时刻刻想到的便是立刻除祛身上被人种下的黑降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有活下去的权利,我曾一遍遍告诉自己在找到元凶前决不能向木木表达自己心意,可是当真的在看到木木的时候我却脆弱的像个孩子,我能控制自己的手脚和情绪,但却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情感。
不过事已至此我反倒释然了,爱由心生,又何须委屈彼此呢?我暗自下决心,无论如何要尽快找出除掉黑降真的方法。
木木将我的手拿起来,把衣袖往上卷,我知道她是要看看那紫痕的位置。当她看到紫痕已经到了臂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我想安慰她,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指着远处南山上的一片山杨树说,你看那片山杨树比周围的雪还要惹人注意,白的耀眼,比你那狐爷山的核桃林如何?
木木看了看默默地说:“灵树虽佳,奈何落木萧萧,一片树叶也没有!”
我知道,一个以“春生、夏荣、秋果、冬休”为箴言,看淡人生的女子,会为一颗落叶树而感到伤感的时候,实际上伤感的不是树,还是眼前的人和情。
我笑着对木木说:“世人多知道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却少有人知晓宋人王十朋也有‘落木萧萧,琉璃叶下琼葩吐’之语,那不是一副初春风景吗?谁知道这落木萧萧是秋之苍凉落叶还是春日丁香的点点新芽呢?我叫凌萧,是王十朋‘落木萧萧’的萧,你叫花木木,也一定是王十朋‘落木萧萧’的木,我们才刚刚开始,一个新的‘春生、夏荣、秋果、冬休’的轮回路还远着呢!”
后来花木木就笑了,就像我当初在狐爷山第一次看到她时笑的一模一样,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
木木还要返回萧家营去找等待自己的婆婆,吃过午饭我便让大炮去送她。可木木坚持不用,说这几十里路在她这个大山里长大的孩子看来,不过是两个小时的行程。这个我相信,早就领教过,我也就不在过多嘱咐,以木木的身手,现在远在我们三个之上。
大炮、眼镜和我把木木送到村外,我又独自一人送她走了三五里,木木笑着说:“你回去吧,再走一会你就和我回到萧家营了。”我也笑了,可是我心里真的万分恋恋不舍。
等木木消失在山回路转的地方时,我忽然想起了我们三个第一次坐火车去东北玩时的情形,眼镜对火车大为不满,说龙朔最美的场景都被这些家伙破坏掉了。他当时还写了首短诗:
“铁龙化作驿路马,晌过燕东夜辽河。
最羡古人行旅事,低喃再送十里坡!”
是啊,真希望再送她走一会,哪怕是一个山坡也好啊!
回去以后,我把所有的钱拿出来,让老太太给我买一只鸡、一条鱼,还要买供果和点心,我要亲自上香感谢白老太太和柳三爷。
那老太太这次却没接钱,主动把这些东西备全了,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人们不一定看得起英雄,但一定会对为自己流血的人感到谢意或是歉意!
大炮对我说“大可以不必如此,白老太太早就在梦中把自己和柳三的英雄事迹和我讲过了,我也早就和安菁菁在家里各备了隆重的贡品给了他们。”
我说那是你们的表示,我自己还是要感谢的。谁知香刚立起来就听见了那熟悉的哈欠声,这老太太请她干活的时候推三阻四,闻香品供倒是来的很快。更气人的是这老太太上来就说了句:“凌小子,看你满目红光,阳气上涌,不会是失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