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飞也似地跳下了草棚,直奔戏楼,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什么咒语。我心里暗骂,你这老家伙冒冒失失就冲了过去,这些鬼怪砸碎还等着你收拾?虽然这么想,我还是随后也下了棚子,紧随其后。大炮和小白被小老头和我的举动吓得呆住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出溜着滑了下来,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在草棚上呆的腿麻了,大炮竟然直接来了个狗抢屎。
果然,就在我们冲过去的一瞬间,戏台上的锣鼓胡笳顿时没了动静,那宽衣黑袍的鬼戏子早没了踪影。只见舞台下,大蛇昂着头飞快地游回了龙王庙;五棵大树的树皮脸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消失,而散落在树底下的鸡毛和骨头被最南侧的杨树又从树下的腐洞瞬间吸进了树干内。倒是那只黄皮子,正拼命的拖着“皮混饨”开溜,谁成想这个特制的皮口袋早就被小老头定在了地上。
小老头一面奔向戏台,一面大喊:“小炮竹,你去用五条红布把五棵大树各扎一圈,白娃子,你用那石灰把龙王庙口撒上一道,小萧,随我上戏台!”
情况紧急,加上刚才最恐怖的劲头也过去了,大炮和小白尽管哆哆嗦嗦,还是各自拿着红布、石灰粉去了。我则和小姥爷一前一后进了戏楼。
小姥爷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黄表和一帖画符,只见他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黄表轻轻一甩,那张黄表竟然轰的一下自燃起来。他回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我说,小子,看好了,教给你了,下来这出叫做“十面行羁术”,专来对付这些幽魂野鬼。
黄表将要烧尽,小姥爷便念口诀,“四面六顶诸神,与我镇煞普扫不详,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现身”,随后将灵符抛在空中。
那灵符竟然像长了翅膀一样,围着戏台盘旋了一圈,最后又像风筝一样悬在了戏台的藻井上。
也就是同时,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自己的后脖颈似乎有一股凉风再吹。小姥爷大喊一声,“不要回头”,可是已经晚了,我已经转过脸去了。回过头的一刹那,我发现一张带着愠色的惨白的面孔正直直地盯着自己,迎面而来的阴气让我感觉自己的双眼像结了冰。
面对面的压迫感让我感到窒息,我的所有毛发一瞬间都立了起来,唯独身体却向后瘫去。小姥爷见状,大喊一声“千万别张嘴”,然后跳过来扶住我。等我们两个站定的时候,才发现那个青衣女魂不见了,而大炮和一白则站在了台口。
小姥爷一步步逼近二人,我心里暗想,难道鬼上身了?
大炮和一白瞪大眼睛看着小姥爷,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小姥爷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微微一笑,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大蒜抛向二人。
大炮灵巧的把头一歪,冲着小老头就喊“哎我说师傅,你这是干什么……”。小姥爷并没搭理大炮,反倒向木木傻站着的一白大喊一声“羁!”
先前飘在穹顶的那道黄符倏的一下化作一道白光,正中一白的心窝。一白仿佛忽然解了癔症,只是摸了摸心口,大概不要紧,倒是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叫声,比刀尖划着玻璃的噪音还令人难受。
一眨眼的功夫,我们便看见黑黑的东墙跟下坐着一个穿着戏袍的女人,只是这个女人的头不长在肩上,而是被抱在怀里,大大的眼睛正幽怨地看着我们,嘴角却在戚戚地哭。
我、大炮和一白像小鸡一样慌忙藏到小姥爷的身后,哆嗦着牙巴骨看着眼前的默默哭着的鬼戏子。
小姥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黄布口袋,对着墙角的女鬼说到:“梁白玉,你得随我走,这里留不下你!”
嚯,这小老头还真神,竟然知道这女鬼的名字。那女鬼似乎也颇为惊讶,手中抱着的脑袋忽然停止了哭声,而是凄凄地说道:“我要等君秋来接我,我要让他抱着我的头为我送葬!”
“伊君秋早就死了,你不可能找他报仇了!”小姥爷平静地说道。
“不可能,只要他死了,我就能找到他,可是我根本就没在阴间见过他!”墙角的梁白玉忽然歇斯底里起来,一手握着自己的头颅胡乱地拍打着。
“也算是对他的报应,他的墓不知为什么建在了另一座凶煞的古墓之上,一入葬,魂魄就被底下的厉鬼摄了去,永世都不可能轮回了!”说完,小姥爷还从肩上的包裹里掏出了一个物件摆在了女鬼的面前。
我低头接着一丝月光仔细一看,吓得我险些瘫在地上,竟然是一个完整的泛黄的骷髅头,那掉了牙的黑嘴和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我们。这老头不知白天去哪挖坟去了,竟然弄回这么一个恐怖的玩意!
“知道你一直被咒怨所困,所以特意把他的头骨带来了,相信你肯定认得”。小姥爷说的不动声色,手却慢慢打开了黄布口袋的扎口。
女鬼怔了一下,然后将那颗挥舞在空中的自己的头颅悬在断掉的脖颈之上,慢慢爬到地上的骷髅前。她深出右手轻轻抚摸骷髅的头顶,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倒是比先前的叫声好听多了,不过却总感觉戏台里的空气像是被阴风冻住了。
“哈哈哈,伊君秋,你也有今天!我是多希望拧下你脑袋的人是我啊!”梁白玉忽然狂笑起来,笑的那颗悬挂着的头颅仿佛要掉下来一样。笑到最后,她的右手轻轻一用力,那个骷髅头便成了一堆碎末。也不知怎么的,竟然从戏楼内侧刮起了一阵风,那些碎末一瞬间便没了踪影。
阴风过后,眼前的青衣戏子不见了,而小姥爷则将手里的黄布袋子扎了起来。“白天我问过了,这二十年来周围四五个乡镇唱这出《刘翠萍哭井》唱的最好的就是一个叫做梁白玉的戏子,可这人早就在十五年前失了踪影。人们都说,这个来自外乡叫做梁白玉的的女人似乎和本地的另一个已逝的男戏子伊君秋曾有过感情,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莫名的走了,而尹君秋则娶了大松树镇前镇长冯大彪的女儿……所以说,这梁白玉实际上也是个可怜的冤死鬼,碰上一个始乱终弃的伊君秋!”小姥爷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裹里拿出一根三十公分的铁杵,对着戏台正中央的一块石板撬了起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石板终于撬开了。小姥爷又拿出一枝松枝,轻轻地扫着下面的沙土,没多大功夫,一个断了脖子的女性尸骨便出现在我们面前。和我们预想的一样,梁白玉是被伊君秋活生生扭断了脖子而死,最可恨的是,这伊君秋似乎早有准备,怕是梁白玉做鬼报复,当时就用一根桃木钉将梁白玉的尸骨定在了地上,所以梁白玉的鬼魂永远走不出围绕着戏台周围的三十米距离。
等小姥爷将收敛的梁白玉的遗骨装进了一个黑色布口袋,我们三个才终于长出一口气。
出了戏楼,小姥爷直奔“皮混饨”。这皮混沌实际上就是一种变形的兽夹子,用皮囊包着只能进不能出的六棱形口子,外口松圆,里面则藏着暗扣,是要动物钻进去,就甭想跑。虽然狐狸和黄皮子是最狡猾的动物,但它们有共同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嘴馋。只要猎人往“皮混饨”打个生鸡蛋,就是再聪明的“二黄”也会着道。
等我们站到那条黄皮子跟前的时候,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这只黄皮子先是双爪抱拳向小姥爷连磕三个头,然后扭扭捏捏地揉了一会眼睛,眼泪竟然出来了。我们三个还是第一次抓住活着的黄皮子,眼前的这个小家伙一身油亮亮的暖黄色皮毛,小巧的尖脸上长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嘴上的胡须轻轻颤抖着,简直可爱极了。我们三个一起转头看着小姥爷,希望他能放了这个可爱的小东西。
可是小姥爷却从包里取出了一根五公分长的木刀,他对着黄皮子不屑地说道:“你就不用和我装了,我这个人平时向来对你们礼让三分,可是你这个小畜生竟连伤十多人,取了两条人命,我怎可饶你?待我划断你一条脚筋,废了你十年道行再说!”
大概是听见了小姥爷的说词,地上的黄皮子竟然忽然泪如泉涌,嘴角流出一丝血液,闭眼死了。
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竟然性子这么烈,自己了结了自己。
我们三个对小姥爷大为不满,急忙蹲下身去,李一白抢在我前面把黄皮子抱了起来。
我刚想伸出手去摸那黄缎子似的毛,就听见小姥爷大喊一声:“快放下,它在装死!”可已经迟了,只见那死掉的黄皮子忽然睁开眼睛,放出一丝狡黠的凶光,挥舞着前腿,嗖的一下在我们三个面前划过。我只感觉自己的手腕麻了一下,一滴血就滴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李一白的肩膀也被划了一条口子。
小姥爷见状,迅速地握住“皮混饨”,木刀一横,嗖的一下,黄皮子便被割断了喉管,一道血水流出,便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我和李一白不知所措的捂着伤口,小姥爷赶紧从包里取出一包药粉让我俩敷上。我们就这样负伤了,而郑大炮这小子除了四仰八叉摔了过去,竟然毫发无损。小姥爷仔细看了看郑大炮的脖子,实际上也有一道刮痕,只是没划破皮肤而已。他拍了拍郑大炮的肩膀笑着说:“看来白老太太和你还真是有缘,竟然出手帮了你。”说完,他拿起黄皮子的前腿看了看,那肉垫上果然有两个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的小血洞。郑大炮听完小姥爷的话,恍然大悟似的跪在地上连忙向空气磕了三个头:“谢谢白老太太,看来今天晚饭前我供给你的苹果和鸡蛋您老人家是吃到了!”
小姥爷又看了看我和一白的伤口,血倒是止住了,但似乎里面的嫩肉夹着什么东西。
小姥爷叹了口气,眼睛一下子暗淡无神起来。他对着东边的大树和西边的小庙说道:“今晚也算给了你们一点教训,不过我现在没了兴致,放过你们了。不过你们也好自为之,倘若再偷鸡摸狗,聚众闹妖,下场一定和这黄皮子一样!”
等一切收拾得当,远处已经传来了鸡鸣声。我们一行四人沿着岭上的土路慢慢向回走,小姥爷没说话,我们三个也没说话。
渐渐的,我感觉伤口似乎在凝固结疤,痒的难受,几次想挠一挠,但又怕受了感染。终于走到岭下了,我停住脚步细细查看,那伤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我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把那东西往下一拔,竟然是一攒黄色的毛发,和那只死掉的黄皮子的毛一模一样。
我惊恐地抬起头,发现李一白也正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