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不知自己跑到了何处,但似乎跑了很久很久,应该早已远离了天界。他凭着意念不令自己倒下,其实他早就该死了,但他不肯如此就死。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像个石像一样端坐了许久,刑天忽然撕开前襟的衣服,终于他能够看清东西,他动用全身内力,以乳化眼、以脐化口,最终变成了一个无头无脑的怪物。
怪物又如何,起码他还活着。
逃出生天的他开始观察四周,结果发现自己糊糊涂涂跑到了魔界,这一发现令他不禁慌乱起来。正要逃跑,忽然从哪儿穿来一个声音:“这不是刑天吗?”
真是冤家路窄,来者竟是魔君,他认出了刑天的干戚。“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听说仇天涯被刑杀于诛仙台之上,难道你也受到了牵连?”
“你说什么?天涯已经死了!”
“是啊。”魔君虚伪地叹惋说:“以后可就没人做我的对手了。”
刑天攥紧拳头,没想到天帝居然真的下得去手,都是醇凉那个贱人!否则他和天涯现在还是好好的!
魔君见他狼狈,幸灾乐祸地说:“你怎么成这样了?是来投靠我们魔界的?”说罢,他和他手下的人一起放肆的嘲笑起来。
刑天双眼透露出一股阴狠,他想起了上次和仇天涯的对话。
“要是能干脆把他杀了,就一劳永逸了。”
仇天涯:“我刚发现他的死穴,他就使诈逃跑了。”
现在这个时候,谁先动手就能活。
刑天趁魔君自顾嘲讽,提起戚砍断了他的腿,原来仇天涯告诉过他,魔君的心脏在腿上。魔君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自己,其余小魔见状都害怕起来,刑天咧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魔君的内丹吸了个精光。
断颈上开始长出东西,就如被砍剩的木桩冒出了绿芽来,不消一刻,他在众小魔的惊恐中长出了一刻新的头颅。刑天慢悠悠系上衣服,用空闷的声音说:“想要活命,以后我就是你们的魔君。”
小魔们听见声音是从他的肚子上传来的,他虽然恢复了头颅,但五官里却差了一张嘴没有恢复。
几个小魔当即跪下臣服。
菁华刚盛出一碗汤,却见一群人押着一位女子上来,鬼差把排队的亡魂暂时打发了回去,可见这个女子要么就是来头很大,要么就是罪大恶极。
女子缓缓走了上来,来到她的面前,双眼里装着一种莫名地情绪,像是惊讶、疼惜与惆怅融合在一起,菁华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看着自己,只是依着天兵的命令,给她端了一碗孟婆汤。
碗底喝净之后,那种复杂的情绪在醇凉的眼中消失,转而惶乱逐渐充满菁华那双迷茫的双眼,有个人对她说:“你自由了。”
地衙里,陆判很是高兴,不断地碎碎念:“以后你好好跟着我,咱们再也不去什么天界,咱们就待在冥界,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陪陪我这个老头子,不比在上面如履薄冰要好?”
菁华坐在这个久违却尚是熟悉的地方,所怀心境已大不如当初。曾经这墙上的鬼火、案上的判官笔、还有白无常的长舌,都是她的玩物,可她想起自己几年来亲手撕碎自己的骨肉同胞,把它们丢进沸水里煎熬,她痛苦得快要把自己撕裂,天帝此举简直惨无人道。
“陆判爹爹,求你给我一张还阳咒吧。”
陆判的喜色凝结,他用很轻的语气问:“你要还阳咒做什么?”
“我想离开这里,去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
“你不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头子了吗?”
“陆判爹爹,他在冥界,醇凉也在冥界,我没办法面对他们。”
从头至尾,菁华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陆判,但她仍是带着狠心离开了冥界。刚黯然离开鬼门关,面前却等着一个熟悉的人。
“我帮你抢回仇天涯,如何?”
他的声音很奇怪,那张熟悉的面容没有嘴巴。
菁华:“你是想要成全我吗?”
“我是在问你,想不想成全自己。”
天界得知刑天篡了魔君的位,以清除叛贼为名下了诏书,而不是对魔界的战帖。刑天坐在魔界的高倚上,身旁是手脚无措的菁华,底下一众魔界元老都反对迎战,因为前几年魔界才被仇天涯重创,大伤元气。
“怪不得魔界一直不能得手,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畏畏缩缩的废物。”刑天满不在乎地说。
底下的元老很是愤怒,他们本就不服刑天的篡位,暗下一直在谋划给前任魔君报仇,听他如此侮辱,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你无非就是想借助魔界之力给自己报私仇!天界下的是诏书,不是战帖,只要你怪物回去,魔界不必与天界大动干戈!”
“怪物。”刑天重复了一句,然后双眼微眯,“看来攘外之前,必先安内。”
话音一落,所有反对刑天的魔都死无全尸。
“还有谁认为不该迎战吗?”
没有回答的声音,因为殿内的魔都被他杀光了。刑天自言自语道:“那就择日出战。”转而又对菁华说:“这地方太乌烟瘴气了,我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地方。”
到了交战那一天,虽说他对来者早有意料,却还是不禁哑然了一瞬。温琼和无靖站在他的对面,他们身后是银光阵阵,自己的身后却是一派乌色。
带着这样一群孽障,他简直不想出现在众天兵面前。
众天兵心里也是结着疙瘩,不久前才与仇将军有场恶战,而今却又得讨伐刑天将军,这二位将军都不在了,看来天界的形势将要大变,尤其是仇将军……想到他就这么被诛杀,每个天兵心里都为此惶恐。
久久的僵持之后,无靖小声问身旁的温琼:“怎么办。”
“天帝有命,你我难不遵从,当着众将士的面,我们如何包庇?”
“可是……”无靖语气里都是哀伤,“我们已经失去天涯了,我不能再亲手伤害刑天。”
“我想吗?可他如今是魔啊,你我无路可退。”
刑天对天界怨恨深重,不肯罢休。他有自知之明,一个魔头,怎还配与别人称作兄弟,于是扯下衣袍一角,说:“今日我刑天与温琼、无靖、仇天涯割袍断义,从此无须顾念往昔手足之情!”
刑天是仇天涯带进天界的,从那以后就遭了不少议论,刑天知道,因而一直在争气,希望不给仇天涯添上污点。
那日听闻仇天涯要对天帝坦诚,他只是想通过牺牲菁华来试探天帝的反应,为了他的兄弟,哪怕出卖自己喜欢的女人。
可他没想到,口口声声说喜欢仇天涯的菁华,却会向天帝吐露仇天涯和醇凉二人的事。
割袍断义他能为仇天涯做的最后一件事,跟他划清界限,才能保护他最后的尊严。
高处风大,将那衣角带到两人面前,无靖抓住衣角,一介武将也生出了柔肠。
“刑天。”无靖颤抖着说,“你收兵回去吧。”
“我与天帝有私仇,就算我肯回去,他也不会放过我,终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见刑天不肯悬崖勒马,无靖只得对温琼小声说:“回去替我跟天帝求个人情……”
温琼发觉不对,抓住他的肩膀,“你说什么?”
无靖抬起头,高声对在场的所有人说:“今日无靖……以死祭两界安宁!”
“无靖!”温琼惊恐地看着空中飘浮的血滴,无靖狠狠地朝下坠去,温琼飞身下去接住他,却已晚了。
温琼压制住内心的巨大悲痛,对刑天说:“刑天,但凡你还能念及一点往日情义,就请你收兵回去吧,回到你的魔界,永远别出来兴风作浪,我会回去禀报天帝的,不能枉费了无靖以身殉道!”
他也没有想过结果会这样,那么就收手回去吧,谁让他们曾经是兄弟呢。
一个人影从忘川河里翻了上来,陆判问他:“这河水滋味如何?”
仇天涯湿漉漉地站在河岸上,反问:“为何放我出来。”
“以后你就留在地府帮我,算是赎你的罪过。”
“那醇凉呢?”
“你在底下都已经看到了。”
妖界无主很久了,世间各处都散落着各种妖,忽的一天有人来到妖境,宣布道:“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妖尊。”
众妖从不过仰人鼻息的日子,没人把这个没嘴的人的话当真,更没人肯臣服于旁边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刑天又施故技,杀了那些不肯臣服的异心者。面对百万众妖的敬拜,他对身旁的菁华说:“我把这偌大妖界给你,够不够。”
“可你答应给我的,是天涯,不是妖界。”
刑天眼里骤冷,“有了妖界还不够吗?我可以把魔界在给你。”
“我要的是天涯。”菁华坚持说。
刑天眺望夕阳,说:“那好,你等着,终有一天我会偿你所愿。”
菁华同样眺望着夕阳,想到一会儿它就会下山,不禁想起了冥界永不落败的夕阳。
可她永远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