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把刑玉递给她,清秀的脸上,笑得仍像当年,“我就是司刑大人啊。”
他知道龙城一直在追查司刑大人的事,这几****的一切,他都知道,在苦涩的河水里沉浸了十年,忽有一日刑玉沉在他的手边,他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他知道,他的龙丫头已经长大了。他没有给她一丝回应,但他知道龙丫头的一切。
司魂见情势不妙,打算抢先一步,结果被刑天随手打成重伤。“仇天涯,我若不是一直对你留下情面,你以为你伤得了我一丝一毫?”
可现在他的好兄弟杀了他最爱的人。
刑天一步步走近司魂,醇凉以身挡在司魂面前,司魂则不断催促她逃命,刑天瞧见两人争相去死,嘴角一弯,然后伸出手,转眼就吸干了司魂的所有功力。
“至于你——”刑天对醇凉说,“我有比魂飞魄散更好的法子,来折磨你。”
刑天将手伸向石壁,立下属于他天道。
新的天道只有四个字:有死无生。
太阳完全露了出来,却不再发亮。
他没有杀司魂和醇凉,因为从今日起,每天都会有新戏登台可看,远比杀掉他们更为有趣。
只有菁华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司魂。
司魂与地府立下了魂契,永无自由,所以他想帮他。无靖诬陷他忘恩背义,刑天也有自知之明,之所以也跟着瞒下被断头的真相,正是为了不让司魂再对他有所顾念。
他很清楚,自己和司魂终不是一路人,何必拖累。
所以他打算帮司魂重获自由,从此收手,好好待菁华。到时候,过去的恩怨人情帐全部一笔勾销。
却没想到,到最后,菁华会为救他而死,死的时候还想着用自己的血改天道,换回司魂的自由。
于是最后的天道便成为了这样四个字——有死无生。
就让这个世间都陪他一起沉沦吧。
世间源源不断地有人死去,可再也没有新生,身怀六甲的妇人只能像乌龟背着龟壳一样,而等不到落地结果。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亡魂却越来越多,它们占据了阳世,世间已经分不清阴阳了。
陆判坐在地上,摸着那本黯然失效的生死簿,判官笔用笔毫蹭了蹭生死簿,不明白老友为什么没了反应。陆判忍不住叹声气,虽然明知道难免有这么一天,可还是无法释然面对,他执掌了亿万年的地府就这么成了断壁残垣。
“判官。”一个和善的声音传来,陆判抬头看了一眼,道:“菩萨,六界已经天崩地裂了,您怎么还不回极乐世界呢!”
无论六界变为何样,都波及不到极乐世界,因为极乐世界的人都是参透了生死的人,因而脱离世间六道,另立出一个更为超脱的世界。
“判官,你糊涂了,本座尚未成佛,怎能去到极乐世界呢。”
判官笑着摇了摇头,自嘲说:“而今地狱瓦解冰泮,您该成佛了。”
“地狱是空了,可那是因为亡魂都飘去了阳间,如此,那阳间就又成了地狱,它没空啊,没空啊。”
陆判气息绵弱地说:“菩萨,请恕小神无理,您一直想要地狱大空,可若真如您所愿的那样,只有生而没有死,这世间不就成了一滩死水吗,人鬼不辨,人成了鬼,鬼也就成了人。无论有生无死,还是有死无生,都悖逆了世间的运行,有生有死才可轮回不断呐。”
菩萨缓缓道:“判官,你说的没错,想要地狱大空只不过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景,它并不符合世间的规则,也正因为它不可能实现,所以我才会立下这个宏愿,空并不是本心,我的本心在于,因为众生皆苦,一人解脱便是消了一份业障,尽力渡人便是够了。”
陆判听罢点点,太息道:“谢菩萨赐教。那我,该走了。”
陆判平静的身影步步走出地衙,消失在地藏王菩萨的视线里。地狱的业火烧的到处都是,那个红色老头的身影,同炽热的业火熔为一体。
菩萨合眼,为陆判超度。
黄泉路的彼岸花,也尽数灭亡于灾难里,冥界的最后一丝生气,无了。
醇凉搀着负伤的司魂回到冥界,想不到短短一天时间里,整个地府便被失驯的业火付之一炬,两人踩着火星找到不成模样的地衙,若非已将这条路走过了几百年,还真无法将面前这个废墟与往日的地衙牵连在一起。
走到不复原貌的地衙门口,司魂清清楚楚地听见菩萨在诵超度的经文,二人进去,司魂只见菩萨在内,却不见陆判大人。
菩萨身为六界外的人,按理是不会涉足此地的。司魂难免会想——菩萨在为谁超度?
“菩萨,您怎么在这儿?”
经文诵毕,菩萨却不说话,司魂觉察出气氛不对,“菩萨,陆判大人呢?”
“司魂,陆判去他该去的地方了。”菩萨的口气像是宣布讣告。
司魂不知是因为被吸干了功力还是怎的,忽然双腿无力,“咣当”跪在了地上,“陆判大人……”
哪怕六界倾覆,哪怕冥界不复存在,司魂都觉得尚有回天之术,可是陆判大人不在了,就仿佛自己孤独无依了起来,似乎连重塑天道也都成了垂死挣扎之举。
陆判之于他,就如他之于龙城。
世始以来的老人,看遍了六界百态,而今却也受这场祸事波折,不在了!
六界当真处于危急存亡之秋了!
就算是天帝死去,也不曾这般惶恐过……
“陆判大人,司魂有愧于您!”司魂跪在地上哭啸。
一旁的醇凉默不作声,天道因她而亡,她隐隐觉得自己或许就是拯救天道的关键。
司魂试图攥紧双拳,但手上丝毫力气都没有,他现今是个废人。画魂都握不得了,该如何是好。
“司魂。”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和醇凉两人回头看去,地衙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苏子幕身着白衣轻衫,正站在地衙门口,朝二人微微一笑。而龙城就站在他的身边。
“子幕……”
别离了十年,司魂不让任何人提起苏子幕的事,不仅是为了向龙城隐瞒,连他自己也是不忍听起的。苏子幕的重见天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惜他们重逢于这样的时景。
“子幕……”司魂忘了站起,双膝朝苏子幕的方向挪去,醇凉赶紧将他扶起。
苏子幕快步走过来,与之紧紧相拥,“不要担心,我回来帮你了。”
天帝在投生之前临危授命,苏子幕不顾天谴而承担了这个巨大的秘密,为的就是等到了今日的天翻地覆,再将秘密大白于天下。而听谛与他的约定实是在救他,只有先发制人,以忘川之刑来代替天谴,苏子幕才不至于落得极惨的下场。
所以只需十年,他又重见天日了。
司魂从他眼中的坦然看出了些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你不必太过自责,眼下发生的所有事都是早就注定的。”
苏子幕将天帝留下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追溯亘古,还无世间可言之时,荒芜混沌中只有一名为“始”者,始自成道法,觉空寂,无可传,遂创二徒,分别授其创世、灭世之法,二徒因而得名创世、灭世。时世只此三人,故创世、灭世为伴,手足情深。一日始考二人所学,命二人相搏。
创世先造万物,分六界,定天地,立道法;灭世则设异数,间六界,造祸水,迷人心。因而世间总生灾难,六界不和,妖魔与天界相斗,常有祸水祸国殃民,蛊惑人心。世间是非相对,善恶相混,矛盾相消,渐生万象。世常有灾,死众生万千,天地受创;而灾终解,促新旧更迭,六界复原。故未能辨高下。
斗法时久,始将长眠,遂作生死簿,以记世间变化,待其醒时判读。
久持中,创世、灭世惟顾胜负之分,渐生嫌隙。因与灭世反目,深感孤寂,故创世效始之法,创世间第一只神兽为其徒,赐名为龙,并赠子牙。其徒助创世夺灭世之法力,创世后觉愧疚。
灭世心有怨气,欲投世,以自身化劫。创世因而亦要投世,来世还灭世法力,并阻其毁世之心,龙曰:来世亦为尔徒。随其投世。
临投世时,灭世用残力又造一祸水,以迷惑创世之转世,创世得知,怜众生性命,不忍六界因其之过而灭,便定下该祸水失心早亡之命,并立天道,禁仙神动人情,委任天帝在其失忆后执掌六界。然又被灭世发觉,立下命言:待此祸水出世之时,纵无心却不死,近创世之身,迷其心性。且诅咒龙世世异变。
创世得灭世之力,亦造祸水以牵制刑天。
三者投世,创世生于清风之中,法力无穷,守天道、护众生;灭世生于火中,形为火麒,法力全无,遭世人所弃。
“后来的事,便是你的人生。”苏子幕说,“天帝和陆判因为有负你嘱托,所以才遭了惩罚。”
司魂震惊无比,“你是说……我就是创世?”
“正是。”
“眼下的一切,都只是我和刑天的一个赌局造成的?”司魂语无伦次起来,“天帝和陆判是被我惩罚的,醇凉是因为我才年幼失心,那些我所深觉无理的天道都是我亲手立下的,这一切……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较量……”
司魂不肯相信,六界只是他和刑天的一盘棋,简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