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香从地里回到家时,堂屋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身上花里胡哨的衣服,头上卷毛狮子一样的头发,麦香就知道不是山里人。父亲说:“麦香,快叫表姑!”
麦香低头叫了一声“表姑!”就要往自己的小屋走,被表姑伸手拦腰搂住了。
“五六年不见,这女子出落得花骨朵儿一般。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麦香羞得满脸通红,挣脱了表姑的手,跑回自己的小屋,再也没出来。
表姑是来给麦香提亲的,说的家在山外。表姑说那地方在西安城边,平展展的,一眼望不到头,有白瓷片儿亮光光的楼房住,有白生生、软乎乎的白馍馍吃,更主要的那是村里光景过的最好的人家,一个儿子,长得白净,要个子有个子,要人样有人样,又不抽烟,又不喝酒,不打麻将不掷色子,听大人话,不惹是生非。真是打上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婿。
父母一听就高兴了。
麦香不高兴。麦香心里有了相好的,麦香初中同班同学溪水。溪水也抽烟,也喝酒,但溪水喜欢麦香,溪水说要挣好多好多钱,盖砖房砖门楼,请县城的乐队娶麦香做媳妇。
麦香最后还是没有扭过父母,远嫁到山外。
过了门,麦香才知道那个表姑说的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掷色子、白白净净的女婿原来有病。整天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麦香的洞房花烛之夜也是匆匆收场。麦香那时小啊,麦香那时羞啊,麦香那时不知道啥呀!麦香就知道和年轻力壮的公公去地里干活。婆婆身体也不好,到地里打打杂,回家做饭。相安无事。就这样过了一年半载,公婆急了——麦香的肚子咋总不见变化啊?看到邻家和麦香一前一后进门的小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在村里大摇大摆走动,像得胜的将军一样威风八面。公婆的脸色就不好看;见到谁家的小孩,公婆就一把抱到怀里,又是亲嘴,又是亲脸的。麦香的心里就酸酸的。
麦香开始和丈夫去西安城里各大医院求医问药了。大医院,专家都看过了,该打的针打了,该吃的药吃了,麦香的肚子还是鼓不起来。麦香又和丈夫找祖传名医,神神道道。穿大街,走小巷,寻巫婆,找神汉,什么虫,什么草都吃了,麦香的肚子就是不争气。麦香苦哇!麦香在夜里哭啊!麦香就想起了山里的家,就想起了那个说了要挣大钱娶她的溪水……丈夫义摸着麦香的头,摸着麦香滑腻的身子,看着麦香失神的眼睛,说,麦香,我对不起你!说,麦香,我真的对不起你!说,麦香,你和我离了吧!?麦香没有说话,麦香的眼泪流下来,止不住,从眼窝不停地往外涌,从鼻子两边不停地往下流。义说,麦香,你哭吧!你哭出声,心里好受些。
麦香没有回山里,麦香被八百里秦川的麦香熏醉了!
又是一个夏季,又是一个火烧火燎的夏季。人的欲望膨胀着,把薄薄的衣服都要撑破了。麦香和公公在金色的麦浪里忙活着。麦香弯了腰,撅了臀,只顾用镰刀收割黄灿灿的麦子。麦香的上衣就卷起来了,在裤腰和上衣之间就露出了白花花的肉。麦香的屁股一扭一扭,麦香的****一颠一颠;公公的脸就一抽一抽,公公就丢了镰刀,公公就一下子抱住了麦香……秋天里,麦香的肚子在不知不觉中涨大了。公婆的脸上乐开了花,公婆的嘴巴张开了就合拢不上,得,我家义病好了,我能抱上孙子了!麦香也笑,笑得不自然,笑得勉强。麦香生了双胞胎,两个儿子,道和德,公公起的名字。
麦香看着两个漂亮的儿子,心里不知是啥滋味。麦香常常想起那个如火如炙的夏天,想起风吹波起的麦田。想起身下的麦子欢快的叫声,想起飘入云端的感觉。公公在麦香面前咸咸淡淡地说,我们家有香火了。
一把屎,一把尿,一个冬天,一个夏天……孩子终于长大了。丈夫在她三十岁那年离开了她。麦香的心里只装着孩子。想着孩子的吃,想着孩子的喝,想着孩子的穿,想着孩子的念书……麦香四十二岁上,大儿子道考上了西南交通大学。六十三岁的公公硬是把孩子送到四川。那个冬天,在婆婆去世后的第三年,公公也离世了,很满足,很安详。在公公下葬时,麦香哭得死去活来。乡亲们都夸麦香是少见的孝顺媳妇,只有麦香自己知道她心里的委屈和无奈——她是在哭自己的命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