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烟和一支烟其实不一样,比如价值。乌有道这会儿身上就装了四盒烟,用左手能掏出的是左口袋和右上口袋的烟,分别是软猴王和软骄子;用右手能掏出的是右口袋和左上口袋的硬猴王和芙蓉王。我已经说过,一支烟和一支烟其实不一样,比如价值——同样是一支烟,软猴王是一毛五,硬猴王是两毛五,骄子是五毛,芙蓉王就是一块二了。我,就是身价一块二的那支烟,这会儿正蜗居在乌有道的左上口袋里,随时准备完成乌有道的差遣和使命。
是啊,一支烟和一支烟其实不一样,比如使命。乌有道这次回老家,是为女儿“助学贷款”的事,就是给表格上盖公章的事。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的事让乌有道大伤脑筋。首先就是一支烟的问题,给什么人发什么烟其实也是一门大学问。乌有道一下车,就遇到本村的二叔。二叔喊,有道,回来啦?乌有道伸出左手掏出一盒烟,软猴王,抽出一支递过去,叔,上街啊?二叔接过烟,乐呵呵地走了。乌有道走到老屋门口,透过油漆脱落的楼门,看到父亲正蹲在地上忙活。父亲一抬头,看到乌有道,就高兴地喊,叨叨回来了!母亲就出现在乌有道的视线里。矮小的母亲迈着罗圈腿,一张核桃皮样的脸乐开了花。叨叨啊,你回来了?乌有道一脚踏进楼门,说,我回来有事哩。母亲的脸上笑容殆尽,我知道你没事就不回来啊。乌有道一边用左手掏出一支烟——软猴王——递给父亲,一边说,我忙嘛!父亲接过烟,叼在嘴上,边点火,边说,娃是忙啊。又说,啥事?乌有道说,孩子的事。
乌有道马不停蹄地赶到村上会计那儿,会计正在院坝弄烤烟。会计一只裤腿挽在膝盖上,暴露的泥腿上青筋暴突。乌有道已经走进院坝了,会计还是没有看见他。但乌有道已经看到了会计的骨子里——会计是装的。乌有道只有大声喊,舅啊!忙着呢?乌有道在心里喊,狗屁。乌有道的外婆家和会计在一个村子。乌有道喊完舅,就伸出右手掏出一支烟——硬猴王——递给会计。会计接过烟,很快浏览了烟的牌子,随手夹在耳朵上。啥事?乌有道掏出申请表,说,舅,要麻烦您给盖红陀哩。会计拿起申请表看了看,又塞给乌有道。这要村长签字哩。村长签了字,我这儿就给盖章。乌有道说,以前不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吗?会计说,现在不是了。村长也要抽烟哩。乌有道说,好舅哩,你就盖了红陀吧,都是实情嘛。会计说,我知道是实情。可要村长签字哩。要不,要村长干啥呢?前次开会,村长发脾气了,说,村上的事都是我盖章,他连毛都不知道,要他这个村长弄啥呢?乌有道又掏出一支烟,是骄子,递过去,好舅哩,你就当给外甥帮忙哩。你看我回来一次也不容易,还要赶到乡上盖红陀。弄不好,乡上就下班了。会计同样用眼角的余光扫描了手里的烟,叼在嘴上,乌有道赶紧掏出打火机点着了会计嘴上的烟。
乌有道拿上盖了章的表格,马不停蹄地赶到乡政府。乌有道和从民政办公室出来的一个男人走了个头碰头。那人身后的门“哐当”响了一声。乌有道说,我想盖个章。那人扶了扶眼镜,说,没看见下班了吗?乌有道低声说,还没到12点嘛。那人说,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墙上的大钟。乌有道抬头看去,正对着大门的一面墙上果然有一个大钟,时针正好指向12点。乌有道在心说,倒霉。但乌有道还是用右手伸向左上口袋。乌有道掏出一支烟——骄子——递过去,师傅,求你了,就盖个章。那人又扶了扶眼镜,下班了。乌有道说,孩子下午要用呢。求你帮个忙。乌有道说着话,手里的打火机已经打着了火。那人叼了烟,开了门,盖了章。乌有道屁颠屁颠地跟在那人后面,一叠声说谢谢!谢谢!乌有道说谢谢的同时,又掏出一支烟递过去。
我跟着乌有道走进一个气派的大门,门里边的台阶上坐了很多学生模样的人和如乌有道一样的家长。乌有道问,还没上班啊?都两点半了。有人说,谁知道呢?我们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乌有道见一个房子的门半开着,就走进去,问趴在电脑上的人,盖章的人啥时候来啊?那两个人头都没有抬,在外边等着。乌有道走进去,那两个人不得不抬起头,你这人咋走进来了?……哦……是你。乌有道认识其中一个人,是他的高中同学。乌有道说,早知道你在这儿上班,还装作不认识老同学了?那人说哪里哪里。没注意是你啊。乌有道看到他们两人都在电脑上“挖坑”。办公桌上是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一盒撕开口子的芙蓉王烟。乌有道在同学拉来的椅子上坐定,把手伸进我蜗居的口袋,掏出一支烟,又掏出一支烟递给那两个人。孩子的事,需要盖个章。同学说,盖章的人要到三点才上班。是这,你把表放到我这儿,下午来取。这两天盖章的人特别多。
我说过,一支烟和一支烟其实不一样,虽然都是一支烟。比如价值,比如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