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姐来电话了,闲聊几句,三姐说,儿子这个月20号结婚,问秀英能不能回来?姊妹几个想她了。
秀英连想也没想,就说,我回来!
秀英本来是决定10月份回娘家的,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了。自从母亲去世,还没有去母亲的坟前烧过纸。现在,她等不到10月了。
秀英和永安是20年前在省城一所裁剪学校认识的——那时的裁剪学校和美容美发就像今天的打工潮一样汹涌泛滥。城市里的待业青年和农村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娃要想改变命运就得出门学个手艺。秀英是安康人,永安是商洛人,两人的直线距离也要近千里,那时候交通不便,从西安倒车,经宝鸡过汉中,要两天才能到安康。一千多里的距离也没有阻隔两人的恋情。他们结婚的时候,秀英的娘家没有来一个人,他们不愿意啊。
20年里,秀英前10年几乎没有回过娘家,原因是回不起——不说回娘家给亲戚买礼物,就是汽车、火车的车票钱都心疼。生活刚刚有了点起色,父亲却过世了。过了几年,母亲也跟着去了另一个世界。秀英趴在盛殓母亲的棺材上哭成泪人时才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心境。
现在,女儿已经快20岁了,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生意也上了路,光景是一天比一天好。在洛城有了生意、有了房子,秀英的心里却总不是滋味。她总想着回娘家看看。在父母坟前跪下烧张纸一直是她未了的心愿。
秀英说:“我买衣服啊!”秀英就开始去市场转。永安说:“去专卖店看看,市场有啥好衣服啊?”秀英不理他,转了半天,拿回来个浅绿色的裤子,穿上试了,都说不错。她自己还不满意,说颜色不称心,她想买个黑色的。当她终于找到满意的裤子后,又说,刚才买的那个浅绿色裤子后悔死了,咋办?退又退不了。永安说:“不就几十块钱嘛,放在家里换着穿。”秀英最后还是放到熟人那里寄卖了。
秀英说:“我还要买双鞋。”永安说:“好啊,就去街道专卖店买,不要再去市场转了。”秀英说:“好,丫丫,和妈买鞋去,买双二百多元的。”秀英就和女儿拉了手,给永安一个背影。礼拜六,女儿下午不去学校。
母女俩转了一个下午,拿回一双“红蜻蜓”皮鞋。永安说:“名牌啊?”女儿说:“我妈是进东家、出西家,这家的贵了,那家的不便宜,专卖店的嫌太贵,超市的又款式不好,说到底就是不愿掏高价。这不,整个洛城转遍了,买了一双断码鞋,58块。”
永安就说:“你妈是掐也疼,衔也疼,就是没福气穿好的。”女儿说:“哪是没福气哇,我妈是给你省光景呢。”
秀英说:“我才不给他省呢。吃了饭,我还要做头发啊。”
永安说:“女人的头,男人的烟,花钱没畔畔。干脆去剪个刘胡兰头算球了,也好洗也少花钱。”
秀英说:“钱是挣下的,不是省下的。”
女儿就说:“那你买东西咋总嫌贵啊?舍不得买高档的。”
秀英说:“死女子,你知道啥。”
秀英还是去做了头,直板,花了80元。
“看看,这就不省了?80元,买一件好衣服呢,买一双好鞋呢。也不能顶吃也不能顶喝。”永安看着秀英黑溜光滑、个性飘逸的秀发说。
秀英嗔他一眼:“你知道啥啊,这叫面子工程。”
永安说:“去,再给你买一件好上衣是正事。”秀英说:“不了,我前半年才买的那件衣服就行,该给你省就给你省啊。”说毕大笑。
秀英从娘家回来后,从省城捎了点货,给门市部的。秀英说:“这次回去,亲戚都说我有福气,嫁了个好男人。我咋就没看出你的好?”永安看着几包衣服几摞鞋没说话。秀英说:“进货花了两千多元。”永安说:“你不是说你侄子给咱还账一千多么?”秀英说:“我走时拿了三千三,到省城还剩一千二,加上还的一千多……”“啥?只剩一千二了?你花了两千一?”永安的眼睛一下子瞪得铜铃大。
“是。我花了两千一。”
永安的脸拉得很长,像门前的街道那样长,也像门前的街道那样灰。
秀英说:“结婚送礼人家三百我五百,四个姐,两个哥谁家买礼都是一百多的。还有侄儿侄女现在都大了,又添了孩子。去哪家都不能空手吧,见了孩子我这个当姑婆的不发压岁钱行吗?一人一百……”
永安说:“你呀,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刚好女儿回来了,接过话:“我妈哪是打肿脸充胖子啊?她是打自己的脸,给你充胖子呢!”
永安一怔:“你说啥?”
女儿说:“我妈在给你妆脸呢!”
永安怔了怔,没说话,脸上的颜色却好多了。西斜的阳光正好照进来,给永安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
秀英也没说话,脸上充满幸福。很满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