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夫退休后,泰和医院聘请他,开出的工资是每个月5000元,丁大夫没有去。第二天,泰和董事长亲自登门拜访,承诺年薪10万。丁大夫还是没有答应。后来,县医院返聘,月工资加上他的退休金正好和他退休前的收入持平,他却去了。老伴就笑他,连小学一年级的算术都不会算了。丁大夫说,人就合个感情,我在县医院干了多半辈子,和它有了感情啊。再说,病人到了县医院,找不到丁大夫,该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啊。
丁大夫返聘到县医院,在门诊二楼坐诊,是医院唯一的专家挂号门诊。这个共和国同龄的医院是这个县里最老、医疗技术最好的公办医院。丁大夫当年从西安学医归来,一头扎进县医院,一干就是大半辈子。在这大半辈子时间里,县长换了多少任,老百姓不知道,但老百姓知道,县医院有个丁大夫。医院考虑到丁大夫年龄大了,身体吃不消,安排他二、四、六值班,只是上午时间。丁大夫说,算了吧,还是每天值班,要不,大老远从乡下赶来的病人找不到我,就是我的罪过了。医院就规定,专家门诊每天只挂号50位。
丁大夫看病,不像那些年轻医生,先问患者什么症状,然后大笔一挥,去做各种检查,等拿来检查结果,再开处方。丁大夫的胸前总是挂着听诊器,他会撩起病人的衣服在胸前这儿听听,那儿按按,还不时问,这儿疼不?那儿疼不?然后翻开病人的眼皮看看,最后伸手搭脉。丁大夫开出的处方也不像那些年轻医生写的都是拉丁文,患者根本看不懂。丁大夫写的是中文名,末了,他还会在某些药方前用笔做个记号,说,这些药到医院外边买,便宜。
有个患者,也许是春节连续几天喝酒的原因,大年初五晚上出现偏瘫现象,初六就住院治疗。到了正月二十一,整整住了十六天,花了七八千元,病情不但没有好转,还加重了。患者也是位退休干部,这天就偷偷拿了自己的化验单子、CT片子、医生处方找到了丁大夫。丁大夫仔细看了,半天没说话。患者就问,严重吗?丁大夫说:“贵药不治病啊!”丁大夫看过医生开的处方,都是提成药。就知道现在的医生心都黑了,但又不能对患者明说。丁大夫说:“也没有啥大不了的,别害怕。信得过我,就不要住院了,我给你开点药试试。”患者当天就办了出院手续。丁大夫给开了几服中药,又建议患者每天去中医医院针灸。丁大夫说:“在治疗的同时,每天早晚去体育场走十圈,先慢走,等身体走热了,再加快步伐,量力而行,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啊。”只半月,患者就恢复如初了。患者私下里问丁大夫身边的助理,想给丁大夫送点礼物,助理说:“您就别给丁大夫添麻烦了,他总是把推不掉的礼物拿去小卖部换成副食再送到病房,给那些农村来的病人。”
找丁大夫看病的人多是上了年纪的病人,有城里的,也有乡下的。有穿着鲜亮的,也有穿得邋遢的。有人脸上写着穷困潦倒,有人显出财大气粗。丁大夫一律一视同仁,脸上平静得如湖面上的水,波澜不惊。
丁大夫面前的台历边,是一个钉座,病人的挂号单按先来后到顺序插在上面。丁大夫处理好一个患者,就从最底下抽出一张挂号单。诊室里的长条椅上坐着等候的人,大家都很安静。忽然,从外面进来三个男人,一个梳着明光铮亮大背头,一个腋下夹着皮包,还有一个臂上搭一件大衣。夹皮包的男人把手里的挂号单递给丁大夫,丁大夫头也没抬,那人就尴尬地把挂号单放到丁大夫手边。丁大夫随手把那张挂号单插到钉座上。继续给病人号脉。这个病人处理好,丁大夫还是从最底下抽出一张挂号单,是一个农村来的妇女,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那个夹皮包的男人就说:“丁大夫,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个是咱县电力局的王局长……”丁大夫一边给那位妇女听诊,一边扬起右手,往下按了按,说:“坐、坐。一会儿就到。到这儿来的都是病人。呵呵。”
诊室里一下子静得能听到人的呼吸声。
那一年,县医院出事了,院长被判了十四年,科室以上全部调查,光一个科室一个主治大夫,一年里就退出回扣60万。整个事件里,只有丁大夫一身轻,继续他的悬壶济世事业。在当年的政协会上,主持人请丁大夫就此事发表看法。丁大夫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