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队介绍新来的会员叫朱世玲。我心里哑然失笑,朱石领,该不会是水浒里的英雄吧?等朱世玲笑着和大家打招呼时,我才发现这是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温柔中有些许腼腆。
这个双休日,我们的目的地是石坡。石坡距离洛城四十多华里,其间要翻一座庵沟岭。洛城到庵沟岭这段正好是全部历程的一半路程,几乎都是上坡路。我们的自行车队出发后,大家争先恐后地冲出洛城,向东一路疾驰。队伍过了麻坪桥,渐渐拉开了距离。
秋日的阳光很好,把一大片金黄的光芒洒在沿路的山坡上,河流里。山坡上的各种树木在秋霜这位大师的描绘下,呈现出金黄、血红、碧绿等等色彩,由这些色彩组成的图案更是变幻莫测、神奇无比。潺潺流动的河水翻着金子样的浪花。“嗨,你好!”抬起头,那个叫朱世玲的女人从后边赶上来,“你是老会员了吧?”“是啊,快两年了。”朱世玲说:“真羡慕你呀。”又说:“知道吗?我的老家就在石坡呢,像这样骑着单车回老家的感觉已经很遥远了。”我说:“是吗?提起石坡,我倒有个有关石坡的故事。也是有关单车的,想听吗?”
朱世玲点点头。
高三那年,我们班转来一个女生,叫刘夏,高高瘦瘦的,两条麻花辫子吊在格子布衫前面,走路喜欢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真面目。起初,我并没有在意这个貌不出众的女生。注意到她是在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后,刘夏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当老师在讲台上公布了考试成绩和名次后,教室里响起“嘘——”的一片声音。太意外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从石坡转来的,清瘦的、不善言辞的女生成绩会这么好。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刘夏,她的头低得更低了。我坐的位置正好在刘夏的左后,能看见她的侧面。我甚至看到她的耳根已经发红。那时候,我心里某个地方“嗵”的动了一下。
我开始把我的小说借给萧棉看,萧棉是刘夏的同桌。我唯一的优势就是作文写得好,课外书多。萧棉喜欢看小说,尤其喜欢看琼瑶的小说。萧棉曾经向我借了几次《窗外》,我都找借口婉拒了。这次为了刘夏,我主动把《窗外》借给萧棉。我的小算盘是萧棉看小说时,刘夏肯定要看的,刘夏看了小说,肯定会感动,感动了的刘夏肯定要从萧棉那儿了解我。事实上,我这个计划是失败的,刘夏根本就不看小说,她只知道抱着书本死啃。
有一天上数学课,我看到刘夏在抽屉里翻来翻去,急得脸红脖子粗。她的桌面上还是没有放上课本。萧棉说:“刘夏的数学书丢了,不知是哪个家伙嫉妒刘夏的成绩搞的鬼。”我说:“不要紧,把我这本给她吧。我正好不喜欢数学,也学不会。”萧棉说:“那怎么行?”我说:“你就别管了,我找一本用过的就行。谁让刘夏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啊,她是我们班的骄傲哩。”没有人知道,刘夏的数学书其实是我偷偷拿走的。
刘夏第一次向我绽开了微笑。我发现她的笑是那么美,纯洁、善良,充满母性的温柔。我冲她扬了下手,意思是没啥。我又拿起我面前一本旧数学书说:“我有呢。”
那年寒假,我自告奋勇,留下值班。我们班只有四个同学,就睡在教室里。那时候,我们学校宿舍少,女生住在宿舍,男生大多在教室睡。下晚自习后,把桌子拼到一起就是床板。铺盖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两个同学钻一个被筒。我留下值班后,大多时间是看小说。为了白天回家方便,我把二哥的自行车骑到学校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大年初三的早上。那天早上一起床,我就想着,我要去石坡,我要骑着单车去石坡。
没有人问我去哪儿,我在啃从家里拿来的两个冷馒头,去水龙头那儿喝了两口冷水后,打着饱嗝推出单车。从丰镇到洛城三十里,是下坡路。我的心情非常好,虽然沿路杨树的叶子已经落尽,虽然麦田里的白雪还没有化尽,虽然阳光也是惨白惨白的,可我心里的阳光很明媚很温暖。我是在一路歌声中到达洛城的。我没有在洛城停留,而是一直向北。洛城到石坡这段路在我的行程里是个空白,我是边走边问。那时候,从庵沟口到石坡还没有硬化路面,单车在砂石路上艰难地走着,走到庵沟岭半腰,我不得不下车推着车走。翻过庵沟岭,到商树。人已经筋疲力尽,问路人,石坡在哪?还有多远?路人指引,再往前走,过延河桥,往左手拐就到了。过了延河桥,还不见石坡影子。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单车终于进入一个两边都有房子的街道,看到路边有石坡供销社,才知道石坡到了。推着单车走到石坡街道尽头,又掉转头推到这边尽头,看着街道上零星的摊点,烧饼摊上冒出的热气,谁家房顶袅袅的炊烟,我忽然感觉到我是真的饿了。摸摸口袋,掏出仅有的两元钱,买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碗稀饭。我的目光越过街道两边的房顶,在苍茫的山坡和天际间看看。我的心里喊:“刘夏,你在哪儿?我来了。我到石坡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我,连一只鸟儿也没有冲着我叫。
无意间一回头,我看见朱世玲的眼睛红红的,见我看她,她扬起手背,抹了一把脸,说:“看我,都被你的故事感动了。”我说:“哈,不会吧?你说,我那时候咋就那么傻?来回一百四十里,累个半死,就为了心中的一个女孩子!”
朱世玲说:“是啊,我们那时候都傻。”朱世玲又说:“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刘夏其实是她转学时用的名字,她的真实姓名是朱世玲时,你该不会吃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