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里,掉进茅坑可算是最晦气的事儿,总是要倒上一年的大霉的,要想破解,要用桑树叶煮水净身,然后每家每户要上一点粮食,或米或豆,熬在一起,做成百家饭,净身出来,趁热一吃。这晦气才算解开。
我清楚地记得,当除孤儿院的一个嘎小子掉进了粪坑,被米婆用各种仪式折腾了三天才算完事。而现在,我真的跳了进去……
恶心人的话在此不表,我只觉得脑袋一懵,像跳泥浆一样,黏黏糊糊的。亏是冬天,粪坑里并不满,也没有什么蛆虫。我屏着气息,脑袋看天,天上是明明的月亮。
一个黑影无声地从我头顶飞了过去,就像黑夜里窜过去一只觅食的蝙蝠。
他没有注意到我,只是很快地掠了过去,我赶紧缩了缩脑袋,并没有出来的意思,他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果然,没多久,他又很快地飞了回来,这次他飞的很慢,直挺挺的,眼睛朝下仔细地看着。
我可以感受到那眼神中的尖锐,心都快从嗓子眼中跳出来了。可他依然没有看见我,如同瞎子一般从我头顶上慢慢地飞了过去。
原来他的视力很一般,我心里暗想。黑夜茫茫,即使有月亮照明,在这村子里能见度不过三四米,他飞在天上朝下看,不过也是黑蒙蒙的一片。
说来也怪,这村子规模不小,看起来也像是有人家的地方,怎么没一点动静呢,起码有个人半夜起来上厕所也行啊。
飞行人不死心地在我头顶来回飞了好多次,正值寒冬,我在又湿又冷的粪坑里快要冻僵了,可我还是不敢出来。
终于他停在了半空,站了起来,很疑惑地四下观望。终于,他认定了一个方向,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迅速消失了。
我等了很久,他也再没有返回来,我艰难地爬了出来,摇摇晃晃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前,敲了门。
敲了很久才有人来看,是一户很普通的农家,男人看起来很老实,他披着棉袄,叫上拖拉着鞋,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当他看清我模样的时候,顿时呆住了,他后退了一步,捂住鼻子,说:“大兄弟,你这是咋了?”
我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我是过路的,路过村子想上个厕所,结果没拿灯,掉坑里了。”
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毫不忌讳地说:“你眼真够瘸的。”
我赶紧说:“能让我在咱家里洗个热水澡,去去晦气么?”
他犹豫了一下,很没出息地说:“你等等,我问问我媳妇。”
转身他就进屋了,屋里传来了两个人商量的声音,其中一个女人迷迷糊糊地说:“不行!臭死了,恶心死了!”
没一会儿,男人慢悠悠地出来,面露歉意:“兄弟,你去其他家问问吧,我媳妇有……洁癖。”
我从怀里掏出钱包,抽了三张红票递给他:“我洗个澡,拿一身旧衣服。”
男人愣了愣,把钱接过去,换了一副笑脸道:“你快进来,别说洗澡了,我这就叫媳妇给你弄饭去。”
我笑吟吟地说:“你媳妇不是有洁癖吗?”
男人恶狠狠地说:“她有个屁,她再瞎嚷嚷我扇她。”
男人给我烧了一大锅热水,我很仔细地洗了个澡,男人给我找了一身旧衣服,很土气但是很干净。
我对他说:“我的衣服不要了,你明天扔了吧。”
男人连忙点头。
我对他问清了附近的大路,转身离开了。
文友友死在这里,对这个村子来说肯定是个重磅炸弹,而离他尸体不远处的汽车旁边,还有着车主王大炮的尸体……虽然跟我没关系,可我不想惹麻烦。
难道告诉警察,他们是飞行人杀掉的?
太荒谬了。
我行走在乡村的田野上,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忽然感觉很舒服。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安静的土地,安静的村子,连月光都显得如此安静。
我忽然想起了飞行人说的话,这个世界太吵了,已经不是它应该有的样子。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赞同他的话。这些年来,我们把天空弄脏了,把河水弄脏了,把大地挖的千疮百孔……一切,只为我们能活地更好,活地更久。可是,我们真的活地更好了吗……我们真的活地更久了吗?
村子离大路并不远,没多久我就走上了硬邦邦的柏油马路,那股子美妙的感觉一下就没了。
公路算得上偏僻,行车很少,偶尔过去两三辆,也是匆匆而行,根本不搭理我的挥手。
想来也是,谁会在这个点拉上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干脆站到了马路中间,身后有了车灯的时候,赶紧伸手拦住它,这是一辆很大的卡车,被我逼停了。
车上下来一个人,气哄哄地:“你什么意思啊?想死是不是?”
我捏着一张红票,轻声说:“师傅,捎个路。”
他说:“上上上!”
我就上了大卡车,经过攀谈,我得知他们也是从邯郸去邢州的,车上拉的全是蜂蜜。
这卡车似乎是改装过的,车厢前面是主驾驶和副驾驶,车座后面竟然有一张小床,上面原本躺着的人已经坐了起来,瘦巴巴的,一双贼亮的眼睛看着我。
稍微胖一点的开车司机解释说:“运货的大车都是这,白班夜班日夜兼程,打一个盹儿小命就没了,防止疲劳驾驶。”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以理解!”
瘦巴巴的人已经坐起来,他问我:“你是干嘛的,荒郊野岭地一个人。”
他跟胖司机不同,很警惕。
我笑了笑,说:“过路的,坐的那车路上坏掉了正在修,我急着回家,寻思着上路碰碰运气。”
瘦巴巴的人说:“在哪坏掉的?”口吻有点像警察。
我说:“我不认识这些个村子,外地人。”
他又说:“有这么巧?”
我说:“这叫缘分……”
他笑呵呵地说:“这路上的车这么多,你拦住了我们,我们的运气还不错啊……你带钱了么?”
那正在开车的家伙瞥了我一眼。
我说:“给了一百。”
瘦巴巴的人说:“一百怎么行?从这儿到邢州,出租车起码二百吧?”
我说:“那是出租车!”
他就很阴森地笑了:“两个出租车撞的过这个车么?”
我想了想,说:“有道理。”说着,我就从钱包里又拿出一百来,递给瘦巴巴的人。
他伸手接了过去,眼睛一直在看我的钱包,出来的时候我特意多带了现金,钱包就像一只被喂饱的蛤蟆,鼓鼓的。
胖司机也盯着我。
瘦巴巴地人将钱塞进裤兜,然后就翻找起来,他翻腾了一会,对胖司机说:“哎,咱们的刀子呢?”
胖司机面无表情,说:“在床底下。”
瘦巴巴的人伸手摸了摸,果然掏出一把刀子,我扭头看了看,那是一把精致的蒙古刀,刀把是个马头,栩栩如生。
他把玩了一会,将刀抽出了鞘,晃了晃,问胖司机说:“咱们这刀,快不快呀?”
胖司机说:“不快,你忘了,没开锋。”
瘦巴巴的人就把脸凑到我脑后,他轻声地说:“哎,兄弟,用你的脖子磨磨刀吧?”
他在威胁我。
胖司机始终没有看我,但我感觉到,他握方向盘的胳膊很紧。
我笑了,我说:“我给了你两倍的车钱,因为两个出租车都撞不过这卡车,对吧?”
瘦巴巴的人不懂我什么意思,他很不耐烦地说:“是啊,怎么了?”
我轻声说:“那你们也得陪我十倍的车钱,因为十个你们也打不过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