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眼死了,被尿煮硕鼠汤噎死的。
要我说这种死法简直是浪费。他那被厨子扯出来的胃,胀得就像是一口猪尿泡足球似的。没人去捡那玩意,它倒真就在皲裂的土地上滚来滚去,最后被李东那傻子一脚踩烂,流了一地的汤汤水水。
我和郭巍没去抢什么肉,只是从四眼的包里翻出来三块砖头样子的饼干。不过我们输得很惨,谁能想到孟四眼会先于石头死掉?我和老郭在这次赌局中倾家荡产,如果想再来一局的话,我们必须得丢掉最后一丝人性去哄抢同伴的尸体。
不然我们哪里去找赌资?
但是我不想这么做,这么做的话我连和郭巍一帐篷睡觉的勇气都会荡然无存,谁知道再往后面走我会不会被他一刀哈喇了?
我本不应该揣测自己的好友,毕竟他蠢得像条狗,胖子是蠢得像头猪。
郭巍和倪源宏本来是没可能来的,前者属于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存状态,属于队长口中的社会渣滓?我不清楚,后者属于即将养家糊口的学生,属于队长口中的社会毒瘤?我不知道。我仅仅明白的是当我收到入伍通知的时候,我、他还有胖子在酒桌前骂了一整夜的子承父业制度,但是我只能自认倒霉,第二天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告别自己哭红眼睛的妹妹,去集合地报道。
在那里我就看见了郭巍和倪源宏,他两扛着包对我傻笑着。
我只想说,妈的智障。
我没问过他两为什么要来,他两也没说。我们只是终日骂着****的吴邦洲,他娘养的黄狗,半吊子医术的厨子,然后继续苦哈哈地做着体能训练。
现在胖子死了,我也没法问他了。去问老郭?我对徒劳无功的事情没兴趣。
处理掉孟四眼剩下的几块肉后,打着饱嗝的队长招呼着我们继续前进。他往白茫茫的世界一指,叫着我们往那个方向走。我很怀疑这种方式是否正确,但是除开这之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沿着山脊走,山口上风都很大,这印证了那些老家伙们的推断。高碑已经失去控制霾气和我们的作用,它不能再将风隔绝在这片广袤的山区之外。或许在一段时间后,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后,这里会阳光普照,万物生长。
但是霾都的人们等不及了,他们派出八支我们这样的探索队,向着绝望的希望走去。那希望是他们的,留给我们的只有绝望。
队长会时不时地低头去看手里的探测仪,检测着哪个方向的霾气浓度低一些。我们大多认为这种行为无非是种自我安慰,只能给予队长支撑下去的勇气,给予我们的则是压抑心头的苦楚。
“沙沙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什么东西在我们周围不断移动着,像是在渐渐包围着我们。
队长举起三根手指头,往左边挥了挥,这是左侧三人前去查探的意思。黄狗带着两个家伙分出一条单独的绳索,冲进沙沙声刚刚响起的地方。队长拽着手里的绳子,等待着那头响起的铃铛声音。可什么都没有传来,只有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响,它像是梦魇一般围绕着我们,预备着攫取我们绝望的生命。
我站在队长身侧,防毒面具遮盖住了他的面颊,但是我能听见微弱的吞咽口水声。他掏出火药枪,这是我头一回这么近得看见那玩意,三四十厘米长,全身布满深褐色的锈蚀斑纹,和我们身上的盐碱一样的斑纹,一块块接驳起来的斑纹。
他举了个三,然后将整个手掌张开。我一愣,这是要三三分组?我正要回身传令,一声哀嚎从队尾传来,是石头的哀嚎。不,那是哭号声,声嘶竭力的哭号。
“全部解开绳子!”在我脑子嗡嗡叫的同时,队长的公鸭嗓在我耳边炸开。
“快解开绳子!”我跟着喊了起来,然后一声轰鸣差点将我半个耳朵削掉!我回头看见炽热的枪口正冒着烟,三四米外躺着一只喉部突出的犬类动物,一张一合的獠牙深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我发现自己也成了一只怪物,喉头哽动发出‘额额’的声音,双腿瘫软地跪在地上,没有尿出来,虽然我很想。
“干!怂包!”队长吼着,他比那怪物更加令我心生畏惧。
我颠颠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我期待着队长能给我下一步指示命令,但是没有。他一个人一手抓着枪,一手持着一柄砍刀,将周遭扑向队员们的怪物一枪轰碎,然后用砍刀切断我们之间的绳索。
“快!”他躲过怪狗咽喉里涌出的一股液体,“把能用的家伙都拿出来!”
能用的家伙事?我没有刀!我身后的李东已经跟着队长跑远,持着柴刀砍杀起怪狗来。我周遭的霾气愈发浓郁,四周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一阵高过一阵地向我涌来,企图将我淹没在滔天巨浪里面,我感觉自己快要溺水身亡。
可我没有刀!
胖子的腿骨!胖子终于要发挥余热了,我麻利地掏出骨头来,恶狠狠地往地上敲了敲,很结实。我借着一股力气开始往后面退着,至少现在有了防身的家伙。
啊,救我……当我看见老陈头那被腐蚀掉半个脸颊的样子,胖子也从我手头落下,砸在地上砰砰作响。他旁边的怪狗还不时往老陈头肚皮上反刍着酸液,露出鲜红艳丽的脏器,发出猩臭难闻的气味。
“走!”我看见一口大锅猛然间和怪狗脑袋同归于尽。队长的叫喊声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我转过头去正好和一只怪狗四目相对,它虎视眈眈地匍匐在队长身后,龇牙咧嘴的。
我猛地冲向那头,恐惧在那一刻变成莫名其妙的勇气。或许是我不想看到队长死掉,毕竟那对我没什么好处,或许是我想要在这里死掉,毕竟我不认为被那股酸液腐蚀过的尸体还会有人想吃。
但是估摸要落进怪狗的肚皮里。
我闭上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往想象中的地方砸去。砸到软的就是怪狗,硬的就是坚实的土地。一下接着一下,我耳边充斥着自己的嘶吼,让我头昏脑涨的。
“小毒瘤!”队长吼着,我这才发现怪狗脑袋已经深深凹陷进去,和老陈头凹进去的肚子是一丘之貉。
我没了力气,我再一次闭上眼睛,这次我不打算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