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区,这是飞行部队中的一句术语,意为看不见的地区。自从大青山这片空域被称为盲区后,便再也没有飞机驶入此空域了。这片飞行中的死角,终日被一种神秘的氛围笼罩着。
新兵们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可以看到庞师长在山头长久地伫立,有时他的身旁会出现一位年轻的军人,有时只有他自己。后来新兵们知道那位年轻的军人叫欧阳江河,一名很年轻的飞行员,再后来,年轻的欧阳江河突然被庞师长宣布停飞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然而此时,这一老一少两位军人在大青山上伫立成了一道风景。
飞机场的老飞行员和老兵们对这一切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议论的话题似乎也都说尽了,他们只是远远地瞥一眼这道风景,又各忙各的了。
每当那团神秘的烟雾笼罩了大青山时,飞行员们一脸茫然地望着那团烟雾,他们眼里没了惊奇,没了神秘,有的只是茫然,连同那道一老一少两位军人矗立起来的风景一起,已成为大青山的一部分,盲区的一部分。
熟悉便不显得惊奇了,有的只是熟视无睹。盲区就是盲区,它已成为人们的一种心理定势。于是盲区有了它的历史和今天。
新兵训练开始了。
新兵训练的地点就在飞机场的牵引跑道上。训练时以班为单位,新兵连的十几个班,便分散在光洁的跑道上。跑道周围有雪,不厚,被风刮得纷纷扬扬飘起来,不时地扑在新兵们的脸上。新兵们都显得很兴奋,不觉得冷,挺胸抬头地立在跑道上,听从班长的召唤。
主跑道上的飞机停在起飞线上,高昂的引擎声,低一声高一声地传来,似乎在给新兵们伴奏。
太阳依旧躲在大青山的后面,山的阴影便笼罩在新兵们的头上。
不知什么时候,山头滚过一团又一团浓浓的白气,似雾又似云,浓浓地笼罩在山头。天顿时就暗了一些。
新兵们看到这里就议论纷纷。
李胜明说:大冬天的,怎么下起了雾。
田壮瞅着山头,疑惑地说:不像雾,倒像是下雪了。
关班长也仰头望大青山,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听了新兵们的议论,清清嗓子说:我现在告诉大家,大青山可不是一般的山,神神乎乎的。
兵们就一起扭头望关班长,关班长白着脸说:以前这里经常摔飞机。冬天时冷不丁地下雾,夏天时,这里还下过血呢,从山上流下来的全是红水。
李胜明和田壮就定定地望着大青山。
关班长又说:以后你们见多了,就会习惯的。
李胜明问:不会是要地震吧。
关班长咧咧嘴。
正说着,笼在大青山那似雾又似雪的一团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了,一副云开雾散的样子。大青山依旧露出原来的面孔,沉沉的、冷冷的,似蹲在天地间的一个老人,在孤独地想着什么。
李胜明的帽子仍没有干透,潮潮地带在了头上,此时那帽子已被冷风吹硬,硬撅撅的地戴在头上。昨夜他蒙着被子哭了大半夜,现在眼睛仍红肿着。他真诚地望着班长,严肃认真地执行着班长发出的每一个指令。
关班长鼻子受冷之后,吸溜起来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他不停地吸溜着鼻子,训练一会儿,便搓着手,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说:真他娘的冷。
陈平的精力似乎有些不集中,他不时地向女兵训练的地方望几眼,女兵们站成了三排,王连长亲自在训练女兵,于是女兵们就感到很幸福,在连长的操练下,不时地喊出一两声整齐而又响亮的口号来。
三十几个女兵,穿着都一样,惟一和男兵不同的是,就是她们的头发,从帽子后面露出来,陈平一时拿不准哪一个是白晔。他在众女兵中寻找了一会儿,觉得她们每一个都像白晔,又每一个都不像,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种无绪的寻找。
刚开始新兵们训练得还很新鲜,训练了一气,当太阳从大青山后面升起来的时候,新兵们刚开始高亢的热情松散了下来,关班长也松散了下来,他一边吸鼻子,一边也往女兵那边张望,于是他便说:他妈的,这天!
连长终于离开女兵们,向他们这边走来,关班长看到了,便清清嗓子说:注意了!新兵们便在队列里抖起精神站好。
王连长终于走到他们队前,并停了下来,关班长便端起拳头向连长停的方向跑了两步,敬完礼报告说:连长同志,一排三班正在训练,请指示。
王连长就说:关班长,你过来一下。
关班长便走过去,和连长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王连长不时地朝队列里望一眼,关班长也望。李胜明的心就跳了几下,他垂下头去,小声地冲身旁的田壮说:他们一定在说我。
田壮没有说话。
连长走后,关班长便走回到队伍旁,宣布解散。关班长来到陈平身旁,很亲热地扳着陈平的肩膀,一直把陈平扳到离众人有几步之遥,关班长和陈平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那一天上午,陈平一直显得神采飞扬。
又一次训练间隙的时候,陈平把田壮和李胜明叫到一旁地告诉俩人:我要去连部当文书了。
田壮和李胜明预感到陈平有什么好事,但谁也没想到,这么快陈平便被调到连部,也就是说,从今以后,陈平便会整日和领导们在一起了。
田壮和李胜明听了这消息也很感动,田壮拉着陈平的手,真诚地说:到连部好好干,你干好了,我们也跟着沾光。
陈平就说:那当然,咱们是同学呢。
中午的时候,陈平便把自己的被褥搬到连部去了,关班长让田壮和李胜明帮助陈平搬家。
陈平和王连长住在一起,两张单人床,一里一外地摆着,连长的床被一条床单横空挡了,门边的床便留给了陈平,床旁立着一张桌子。连长宿舍的隔壁就是女兵宿舍,女兵们进进出出的。陈平送田壮和李胜明往楼下走时,他们便看见了白晔,到部队已经两天了,他们还没有真正见过面,只是在食堂里远远地见过。白晔似乎很累的样子,她的身体倚在门框上,不惊不喜地望着三个人。
田壮说:你们就住在这呀。
说完探了头往房间里看了看,女兵们的住宿条件比男兵强多了,她们不是通铺,而是上下铺。
李胜明就咽口唾液说:还是你们女兵好。
白晔听了,脸色很苍白地笑一笑。不知为什么,陈平没和她说话,白晔也没和陈平说话,俩人只是匆匆地对视了一眼,白晔便躲开了陈平的目光。
三个人顺着楼梯往下走时,田壮就小声对陈平说:这回你离白晔更近了。
陈平把两个人叫住了,一本正经地说:我和白晔的事,还请你们两位保密。
俩人不解地望着陈平。
陈平就说:咱们都刚到部队,要是谈个人问题,领导知道了肯定影响不好。
田壮和李胜明听了便点点头。
李胜明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过陈平的手说:我的事有机会你和连长解释一下,我真不是成心的,都怪不懂部队规矩。
陈平就说:放心,咱们不是同学么。
李胜明就感激地和田壮回到班里。
田壮和李胜明俩人回到班里,新兵们都午休了,大家都静静地躺在床上,俩人也悄悄地上了床。陈平搬走了,俩人中间空出一块地方,他们床下铺的是稻草,此时稻草的气味在俩人中间飘散着。
田壮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睛躺着。
李胜明这时凑过来,伏在他耳边小声说:我看陈平以后一定会不错。
田壮睁开眼,冲李胜明苦笑一下道:咱们都努力吧。
李胜明欠起身,望着天棚,那目光似乎穿过了天棚,正在注视着陈平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