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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附录一(2)

少刻帝与太上共入一室,二后亦同在;户外甲兵监守甚众。有番奴数人侍卫,皆极丑恶,语言多不可辨,以南家子呼二帝。时天气风寒,侍卫者取茅及黍穰作焰火,太上与帝同坐向火。自此以后,饮食与众同,日惟一饮一食,夜宿竹簟之次。至明日,粘罕使人以青衣易二帝所服;以常人女衣易二后所服。粘罕又使骑吏持书示太上及帝曰:“元帅令遣汝趋燕京朝皇帝,已召康王至军前同去。南朝已立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矣。”帝与太上并涕泣。时太后疾作,心腹疼不可忍,卧於木凳,几绝;朱后为之抚摩,四人相对泣下。骑吏怒曰:“元帅令已下,来日发行,诈病何为者?”帝告母心腹痛甚,君岂不见面色乎?安敢有诈。为某失孝道,使父母至此,倘若见怜,以杯药或沸汤见赐,他日厚报。骑吏少和颜色曰:“此间无药物。”因叱左右以沸汤一杯进。后饮之,疼稍止,因泣曰:“妾之不幸甚矣,国破家亡,虽生何益?”是夕宿于野寺中。

十八日早,骑吏前曰:“可行矣!”牵马四匹令二帝二后乘之。二后素不能骑,骑吏掖而乘之。太后病未已,伏鞍而行。行十余里,路旁数人见帝泣曰:“皇帝父子北去,吾百姓何日得见太平也!”因奉羹饭二小盂进,四人分食,粗粝不堪。食时,骑吏约五百人皆衣青衣,与二帝无别。帝问父老何以知之?父老曰:“吾以面色观之可见。又传闻车驾将欲北行,故知之。”帝曰:“吾母心腹疼痛,汝有汤药否?”父老对曰:“无,止有少许盐酥可煎而饮之。”骑吏恐其滞住促行。

一骑吏为首者自言姓菑西名骨碌都,常以言戏朱后,复恣肆无礼。路次,朱后下畦间旋溺,骨碌都从之,且执后臂曰:“能从吾否?”朱后泣下,战兢不能言,遂亦发疾,不能乘马,骨碌都掖后同载。行至晚,约行三十余里,宿一寺中,乃阒寂空寺也。是夜月初上,明照廊庑,二帝二后同坐一室。骨碌都使人持茅火烹食以啖,二后病不能食,骨碌都手煎羊乳饲之,曰:“我保护你四个到燕京。”是夕,帝后寝;朱后惊悸不已,心腹作疼,骨碌都以手摩其腹曰:“病已病已。”强祝之曰:“尔强强尔强强。”其无礼若此。天明,言于帝曰:“为吾说与你妻,善事吾,吾即保汝,为相报也。”十九日,至东明镇,骨碌都与帝并食于村店。时乡村荒残,无复人烟,百里之内,仅有屋一二所,朱后疾愈甚,帝涕泣日夕不止,亦不能食。骨碌都怒曰:“汝在汴京三千余口,皆流徙于此矣。其中女子美貌者,皆为人取去。何独眷一朱后?不以结识我曹,以作前程之托。吾素非胡人,亦以妹奉元帅,富贵无比,身至大将;今菑西骨碌都乃元帅改之耳!吾昔尝为汝家运花石纲役,天下人苦虐不堪言,今至此,天报耳!尚何怨耶?”帝于是不敢复言,但口吁嘘而已。

二十日,至封丘镇,早食山坡之下,马啮草相蹑,饮食皆坐地上,无椅桌。时雨霁泥滑,路淖不可行,二帝二后皆在泥中伏蹲;饮食粗粝,形容黧黑,目睛并昏。路旁有浅井,太上误堕其中,骨碌都拯而出之,郑太后惊仆伤足,朱后手绞太上之衣去其水,而上马以行。是夜宿驿中。

二十一日,行次黄河岸,将渡,有船自北来,上立皂帜,中有紫衣人谓骨碌都曰:“北国皇帝约四月半至燕京,今三月将尽,可速行之。”语次,骨碌都数以目视朱后,且微哂,紫衣人知其情状,拔刀执骨碌都曰:“汝本一冗贱,吾兄待汝至此,今安得与妇人私而稽缓其行程?”乃杀之,投尸于河。顾谓帝曰:“为吾说此妇人为何人也?”帝曰:“某妻朱氏,骨碌都数有无礼侵犯,今将军杀之,足以雪吾之耻矣。”紫衣人曰:“汝识吾否?吾乃元帅弟泽利也。”帝拜谢,后亦拜之。至暮,乃抵北岸,及卫州垣邑县之西安镇,驻军宿焉。时泽利所领兵千余人,并旧骑吏共二千人扎寨。寒夜月明,泽利置酒与所带妇女四人共饮,命二后同席。二后辞以疾。泽利曰:“汝病不能饮,可持二杯酒饮汝二王,其恩当候他日报也。”乃命二后以酒饮太上及帝。

二十二日,入卫州城,二帝为金人所闭,居一小室,侍以甲兵。日中始得豆饼四枚,四人分食。时百姓或有知者,自窗隙中馈以食物,又为守者所夺。留半日,出城,行三十余里,宿于安国之北明王寺。帝以饮食不调,渐生泻痢,日下数十次。二十三日,至怀州,入城时,泽利往往于二后前恃酒无礼,或时窘骂二帝。城中有富家数十户,遣人剽掠酒食财帛子女以自娱。又常鞭打下人。是夕,帝渴甚,告监者使取水,偶泽利过前见之,即手杀其人,帝大惊骇。又顾谓帝曰:“可安稳到京,莫得生事;若不是狼主要活的,你死多时矣!”自是帝每见泽利,必惊惶移时。

二十四日,至安信县,二帝二后在路未尝涤面,至是见野水清澄,四人掏水洗涤,相视哽咽不胜情。旁有人献牛酒于泽利者,泽利拔剑切肉饮酒,连啖五七盏,以其余酒残食饷二帝,曰:“食之,前途无有食也!”复视朱后笑曰:“这一块肉最好,汝自食之。”二帝方食,或有人言知县来相见;乃见一金人,衣既净绿袍,皂靴,裹小巾,执鞭,揖泽利。又同坐饮食;移时,泽利乘醉令朱后劝酒,后不应。泽利怒曰:“汝四人性命在吾掌握,安得如此不敬?”欲击之。后不得已,乃涕泣持杯,作歌曰:“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陪奉尊阳。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化兮速死为强!”歌毕,持杯向泽利曰:“元帅上酒。”泽利笑曰:“歌中词句最好,可更唱一歌劝知县酒。”后乃再歌曰:“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时雪?誓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乃举杯向知县饮之。泽利起拽后衣曰:“坐此同饮。”后大怒,欲手格之,因力怯,反为泽利所击。知县劝止之曰:“可更唱一歌,劝将军酒。”后曰:“女不能矣,愿将军杀之,死且不恨!”回身欲投庭前井,左右救止,且谓泽利曰:“不可如此迫他,北国皇帝要四人活的见朝,公事不小。”酒罢,各散去。是日,四人无晚饭。泽利使人拘执愈甚,以至絷缚于柱,毁骂百端;惟待朱后稍宽,盖泽利冀私之也。

二十六日,至徐村。自安信县至徐村凡二百余里,绝无人烟。泽利分兵一半先行,持文字报节,先至真定府,留一半护卫。是日申刻,有北来兵马三百余人,首领见泽利,下马作礼,言语邹查不可辨,忽其中一句可辨云:“已遣四太子下江南,到建康。”二十七日,到白水镇,朱后又欲投水,郑后掖止之。泽利怒曰:“可缚之!”乃与郑后连索夹马队中以行。至一处,望见一堡甚高,上有旌旗,书周郑二字。良久,寨门开,有士兵约五百余人,皆长枪大捧,腰带弓箭,径来冲击。泽利与之合战,流矢中太上旁一番人,太上惧甚。来兵乃河北乡民强壮,聚集保护乡村者。自辰至申,乡民稍稍败去,有执乡民者,泽利呼前指帝而谓之曰:“这四个是你大宋皇帝皇后,今放汝归去告报诸乡,即日归降。”又令二帝言:“吾是南宋官家,今往燕京朝大金皇帝。”乡民不觉泪下,谓帝曰:“吾这一乡,是周郑所聚,日夜望大宋官兵,今官家被执,吾等乡民无望矣!又闻康王南京做官家,不知如何?”泽利曰:“康王也被捉了,后面便来。”遂将乡民放去。

二十八日、二十九日,并在荒野中行,不知里数。其番骑皆於马上吃干粮,及有掳掠到,随行取水煮食,帝后微得些食。是晚,天气和暖,望林中青翠,山色可爱,野水清浅,自山中流出。正驻军次,有一骑手持黄文至泽利前曰:“速行!速行!”泽利唯唯,其人向前鞭马而去。四月一日,至真定府,不入城。自此催促急行,不得少缓,饮食止于马上吃干粮。至晚,约行百里,宿一寺中。初二日,帝与泽利立寺门,遥见一簇军马自南而来,约有五百余人,中间拥皇族十余人,有柔福帝姬,及相国公可辨,余皆遥远,不能识。二帝二后远望大哭,左右催促急行,不及一语而过。移时有一马军前谓泽利曰:“此队中有康王,先往燕京也。”言讫,去甚疾。移时,累累不绝,凡过马军十八队,皆是护送皇族者,二帝二后但痛悼流涕不止。日昃犹催行,至晚后骑报言:乡兵数队约千余人,在一寺中屯扎,泽利叱左右分兵一半往杀之。领兵者次将骨夜叉也,至夜半令人回报,杀得人兵四散,得粮而返。初三日,过一坡泽旁,见尸骸堆积,有狼二头噬嚼人肉,见人惊散;乌鹊鸣噪,可惊可骇。是日天气炎热,无水可饮,帝渴甚,而莫有敢供者。

南烬纪闻录下

帝白天辅十年三月望间,拘执甚急,虽便溺必有人持刃随从。初五日以后,尽行广野大途,不能悉记月日,但云或日,观者自可见其次第也。或日,至一乡村,有毼衣者前揖泽利,奉上酒食;二帝二后亦有酒食,颇丰腆。或日,至一县,不暇问名,亦有官出迎,如前备酒食。内有一知县,乃一番官,见泽利毕,次见二帝及二后,曰:“小番取得肃王女为妻,要见皇后。”乃引一女子前拜,已胡服,视太后等泣曰:“奴肃王小女珍珠也,前日为军马拥至此,其首领万户与此知县是兄弟,将奴嫁与他,今一月矣。前日诸王孙兄弟一十七人在此县中,皆为诸人分去,东西南北莫知去向矣!”拜说未毕,为知县引回。是晚宿一富家,主者接泽利甚恭,中夜置酒,命妾数人出劝酒。兵士絷缚二帝二后于庭下,至以便溺浇之。

或日,至一州,亦不知州名,在驿中安泊买卖者,知是二帝二后被执缚,往往有流涕者。一人低声语曰:“南京有官家张邦昌,系金国册立,才做官家,便叫康王即位;金主怒发,已差四太子去收复也。”二帝二后于隔窗闻之,方知康王不在番中,前日骑后所言,盖妄语也。或日,至一县,极荒残,路旁有一女子,年可二十余,见太后过,乃拜曰:“带取奴奴去。”或报泽利,泽利视之微笑曰:“一块去!”遂令左右扶上马。是夕,泽利醉,淫其女,丑恶之声,二帝共闻。遇有酒食,皆与此女共食;且谓朱后曰:“你不如他。”

或日,行及一城,有兵三千余,首领者见泽利再拜;怀中出文字示泽利,呼左右去帝冠帻衣带如囚状,坐一小室。良久有一人持文书示帝曰:“可依此作表达燕京。”其文引晋怀愍、孙皓、刘禅、石少主故事,及尊金主为汤武,与夫请罪免死之意。其略云:“亡国囚俘赵某并男某,及妇妾郑氏、朱氏稽首再拜大金辅国佐运应道法古至德皇帝陛下:重念某承祖宗基业,立民为国,不能上顺天命,下抚万民;听谗臣之言,结怨外国;徇贼臣之求,积衅华夏。今一家被掳,百口分飞,父子二妻,听命机下。伏惟陛下德过尧舜,威胜汤武,既已灭宋,当立异姓;而微贱之躯,尚祈哀宥!幸与赦文,苟延残喘。”文成,多为删改,末有云:“愍怀幽厉未如今日之惭,汤武文高曷敌此时之举?”是日作表毕,又行二十余里,及夜深月明乃止。

或日,至一官府,牌曰“收复新门”,旁列兵刃二十余人,甲士六七十人,传呼二帝进见。二帝入门,须臾,见堂上金紫人衣朝服,侍卫甚众,引二帝北面再拜。有人传语曰:“将他去见海滨侯,来日人京见狼主。”言讫,引二帝趋出大门,至庭中,见一胡人,胡服,无巾帻,左右指谓曰:“此契丹主耶律延禧也,与汝罪状正同,在此公事未了。”言毕,复引入坐一小室,少顷,海滨侯巾帻而入,揖二帝曰:“吾契丹与大宋南北二百余年,未尝绝和好;一旦为奸臣所误,俱至于此,为之痛心!”又云:“公父子明日北国皇帝须有赦罪之理;吾居在此,三年尚未了绝。”帝问:“何事未了?”曰:“吾国昔有百穴珠一颗,大如鸡卵,每穴中常生真珠一颗:月望之夕,以珠映月,以绛纱盛之,其穴中珠自落。每月可得真珠百颗。又有通香木一段,以沸汤沃之,取其汁洗衣服及洒万木花卉,屋宇间香气,经年不绝;若人有奇疾,服之立愈;烧之可降天神,香气闻十余里。失国时,二物不知所在。今北国皇帝须要此二物,缘此三年未得释。”帝问:“此为何处?”延禧曰:“此地名平州,去燕京尚有七百余里,路途劳苦,勉之勉之!”

良久,有人引延禧出,二帝二后遂出城,向北而行;途中人往来不止,言狼主召见四太子于江南,今日便领兵前去。帝与太上立路旁,时有二人皆南朝人,在金为兵卒者,不知为帝也,偶相谓曰:“五月一日,康王南京即了位也。”余语低不可辨。少间,左右催行,至晚,共行约百里。其时近暑,二帝二后衣服垢腻,头无巾帧,宛若囚徒,三日不见泽利之面,亦不知泽利在军中否?左右时时诟责,言语不甚辨。

行数日,有人呼帝曰:“四太子召汝,可见之。”路旁有一寺,兀术坐胡床于堂上,引二帝二后拜于堂下。兀术且诟且责曰:“汝父子无道,致有今日!若当时信我国家言,誓寻海上之盟,共灭契丹,分其土地,南北为国,岂有今日?奈何不顺天命,与契丹连和,欲坐观成败,彼胜则从彼以破吾。吾既胜矣,又不能从吾,汝之愚一也。吾兵已破汴邑,皇帝为念生灵,与汝讲和,以河为界,汝又不服;劳我师徒远征,汝之愚二也。且天子死社稷,祖宗二百年基业,不能守成,内则奢侈,外则结怨,一旦绝灭,何面目见国人?尚忍死见我,何惭如之!汝之愚三也。”帝流汗不能答,但与太上二后再拜而已。续呼左右取笔砚使帝作书,召刘光世、韩世忠、刘琦等归降。又令左右于金瓯中斟酒四杯,饮二帝及二后曰:“今日是夏至节,赐汝酒各一杯。”复谓帝曰:“北国皇帝道你不失为侯王。”言讫,上马而去。鼙鼓钟钲,声动天地。

二后自出京以来,足跣不复能行,虽乘马,足皆生疮,肌肉瘦瘠。二帝亦枯槁不类生形;为监者所诟责朴鞭,欲死无路。衣服共相结缚,夜卧不离,日间与诸番奴连腕并手,合坐同食。

又行五六日,始达燕京,盖契丹旧部也。城中少类东京。既至内门,金主登殿,左右执二帝二后膝跪於地,皆再拜讫。其门下左右列金紫贵人,或丝或毼,或伞或笠,或骑或车,约数百人,皆称万岁。良久,传呼赐巾帻,又有内侍二人自金门出,传旨曰:“皇帝劳汝,赐衣服,沐浴,来日入朝。”遂出。明日,引帝入都堂,见宰相;至堂下,堂上坐一人,左右曰:“此银朱孛厪相公也。”帝再拜,孛廑答拜,堂下宣敕,其文不载。后复曰:“赦赵某父子之罪,免为庶人。”又引二帝二后入朝,二帝皆巾帻青袍,二后服如常,至殿下,北面再拜。其门下左右列金紫贵人如前。金主传敕:封太上为天水郡公,少帝为天水郡侯,各于燕京赐宅居住。二帝二后再拜谢恩讫,左右引出,坐一小室。良久,有二皂衣吏引帝后等入一官府,门牌书:“燕京元帅甲第。”至庭中,有一褐衣番人坐堂上,曰燕京元帅,帝乃再拜。皂衣吏呈上文字,褐衣人笔署其末,令引帝去。皂衣吏引二帝二后出门徒行,护卫者二十余人,经十余街,始入一府,云元帅府。入门,转左廊下小屋中,呼二帝与二后居之。室中并无椅桌,惟砖石三四枚而已。时二帝终日跪拜,又饮食不继,两日之中,止食二次,二后但哭泣而已。

二十二日至三十日,并镇闭在室中,日所有者,粗饭四盂,米饭四盂而已。二帝二后相顾不能食。朱后有疾,卧冷地上,连日呻吟,监者尚加诟詈。帝语左右,汝等可悯念吾国破家亡,取汤水相救。左右曰:“吾国禁违犯者,过于杀人,汝呼悯字,已该大罪,尚欲索汤水耶?”再恳之,不顾而去。六月一日,监者又引二帝二后至元帅府庭下,令再拜,良久乃退。时朱后病不能行,监者背负而趋,双手持后足,无礼特甚。是日病益笃,初二日午刻薨,年二十六岁。帝大恸,告监者曰:“某妻已死,将如之何?”监者白于官,良久,有皂衣吏引数人扶后尸,用黍席卷之,共拽之而去。帝哭愈哀,不敢出声,恐监者呵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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