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晓一直认为。人固有一死,能死在病床上肯定会比死在战场上要好受的多。但老天有好生之德,偏偏不想让他如愿。
当一场战斗需要指挥官亲身投入战场的时候,那差不多就是快要到了完蛋的时候了。如果有可能再指挥一场战斗的话,他不打算让自己的脚步在指挥部挪动分毫。但现在,他必须要去迎击冲破防线的丧钟人。因为不那么做,背后的炮兵阵地就会受到冲击。炮兵阵地一旦受到打击的话,那么他的败局将会到来的更加早。
一场好战,持续的时间不过短短五六分钟而已。但他身边的卫兵已经死伤殆尽,做工精美的指挥刀也砍出了两个巨大的豁口,看上去马上就要断掉的样子。好容易将这个缺口补上,远处与右翼的结合部又传来告急的警号。李云晓叹了一声,拔足就要奔过去。卫兵们已经死光了,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身体中隐藏着的军人之魂告诉他: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决不能让那场败局在他身上重演。
可他刚刚迈开脚步,手臂就被一个人狠狠的扯住。
“兵凶战危,指挥官可不能轻易动弹。数万弟兄们的死活可都指望着你呢。”
李云晓头昏脑涨的转头望去,只见满脸黢黑的兰若河站在他身旁,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过了几秒钟,他才回过味来。“炮兵队你不指挥了?赶紧给我回去!”
“榴弹已经打光了!”兰若河苦笑道:“炮兵弟兄们总不能干看着你们拼命啊!我就带着手下过来增援你了。”
“你来有个屁用!”李云晓不由分说的把他往山下推。“还不赶快收拾家什跑?能跑出一个是一个,这次是真的要完了。”
“说什么蠢话呐!”兰若河见李云晓一副昏沉的模样,知道他已经为这场战斗拼尽了全力。反手拉住他道:“卫兵,过来给指挥官疗伤。其他人也别愣着了,赶快把大炮推到前方去!”
两个卫兵牢牢的拉着李云晓退到了安全的地带,他眼睁睁的看着兰若河带着两门小炮奔向告急的右翼。他急的跳脚,怒喝道:“炮兵条律你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保持距离,保持距离!******!”
“距离确实是王道。”兰若河听见他的吼声,顿住脚步回头笑道:“但你似乎忘记了,在炮兵成立之初,我们与敌人的距离可比你们更近。”
“什么意思?”李云晓费力的思索着这话的意思,只见兰若河笑嘻嘻的招呼道:“弟兄们走嘞!让丧钟人尝尝铁砂子的滋味儿!”
沉重的跑车碾过泥泞的战场,炮手们喊着号子将两门轻炮推到了山顶废墟的边缘。前方是激战的战场,几十个丧钟人与差不多同等数量的土人纠缠在一起,杀得难舍难分。
炮手们支起炮架,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前方的战场。兰若河站在炮口前,脸上的笑容凝固。他拔出指挥刀,指向前方。森然喝道:“双份霰弹!放!”
导火索燃烧的光芒照亮了炮手的侧脸,他们面无表情的将两筒铁砂紧紧抱在怀里。“轰”得一声爆响,无数铁砂从炮口中飞射出来,呈扇面状将面前所有活动的物体全部射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兰若河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他轻轻挥下指挥刀,头也不回道:“清洗炮膛,准备第二次发射。”
霰弹风暴洗礼着整个风雨飘摇的右翼,勇猛不可匹敌的丧钟人终于崩溃了。他们本无所畏惧,但前方这位军官更加毫无顾忌。弹雨将前方的目标全部射杀,他们不仅把敌人的生命不放在眼里,更不把自己人的生命放在眼里。他的到来仿佛不是为了夺取胜利,而是屠杀。似乎杀光战场上的所有人,才是他此行唯一的目标。
战场上陷入了难得的宁静中,败退而去的丧钟人短时间里已经没有胆量再次发起进攻。幸存下来的普拉共人们惊怒交加的望着前来救援的炮兵队,他们敢怒而不敢言,因为在教官的教育中,每一位秦大人都是不可冒犯的。天然阶级性极强的普拉共人可不敢触怒他们。但这不妨碍他们的愤怒心情勃发,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这会儿兰若河已经是具千疮百孔的尸体了。
兰若河嘴角抽动了几下,似哭似笑的低声喃喃着。“对于死去的人,我很抱歉。但是为了胜利,我不得不这样做。尽情怨恨我吧,我不在乎。”说罢,他落寞的离开了炮组。朝下一个交战地带走去。在山的另一侧,新的炮队刚刚爬上高坡,与他汇合在了一起。
在秦军几乎横扫一切活物的“霰弹风暴”中,普拉共军团似乎有了一丝挽回颓势,继而反推的迹象。然而,这终究只是存在于指挥官心中的幻想而已。在失去了秦军最重要的火力拦阻射击这一大杀器后,后续的丧钟人方阵源源不断的冲到山顶,不断的挤压着普拉共人的防线。普拉共人一退再退,战火已经绕过了山顶的废墟,在指挥部周围蔓延。更多的丧钟人已经越过了并不严密的防线,迂回到了他们的背后发起进攻。李云晓苦心孤诣的战局陷入了凶险的地步,也许只需要再压上一根稻草,这头满载的骆驼就会轰然倒下,继而万劫不复。
击退了一波杀进来的丧钟人后,李云晓和廖波在混乱的战场上重逢。四周一片兵荒马乱,普拉共军团臃肿的防线如同一个笨拙的巨人在与一条灵动的蛇在交战。在这条蛇面前,他们打不中它的七寸,反而处处受限。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保持防线已经没有丝毫意义。”廖波一把抓住了李云晓的手,急迫的道:“既然他们想要把我们的防线打乱,就遂了它们的心意,咱们以乱制乱!”
李云晓皱了皱眉,摇头道:“别要求这些土人做做不到的事情。以乱制乱,想法是好的,但你首先要考虑自己这边是不是要崩溃了。能坚持一刻是一刻吧。大不了你我一起死在这儿算了。”
“死我倒是不怕,怕的是死则死了,任务却没完成。怕是死了都不甘心。”廖波恨声道。
“尽全力,听天命吧。”李云晓叹了一声,这时两翼喊杀声又盛,两人各自神色一肃,不约而同的分头去了两侧。战斗到了这个时候,指挥官所能尽到的努力已经全部尽到了。剩下的就看他们麾下的士兵对于胜利的愿望有多么渴切。
正当无名高地上战火如荼,秦军防线岌岌可危的时候。坎达拉城以东的平原中,一支秦军已经展开了进攻阵型。他们正在等待指挥官给他们下达的最后进攻命令。
黄浦老神在在的端坐在指挥部中,小口抿着一杯热茶。似乎没有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少女的阴沉表情。
“我再说一遍,坎达拉以西的阻击作战已经陷入了绝境,如果将军您再不下达进攻命令的话,恐怕将无法承担战败的责任。”
“我也再重申一遍。”黄浦终于喝够了茶水,放下茶盏正色道:“你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标识的人,我凭什么要相信你。魔崽子的伎俩,我已经见得多了。如果城里有陷阱怎么办?天亮以后我会如期发起进攻。你来与不来,都是一个结果。”
“我的身份标识你已经看到了。将军想要耍赖吗?”少女怒极反笑,把玩着手里的证件道。证件上的名字落在黄浦的眼底,‘军研院院长生活侍从官’十个小字不时扰乱着他的内心。
“证件这种东西……”黄浦笑了笑,冷冷道:“其实我最大的怀疑是……你是如何准确的找到我们的。”
少女一时语塞,微微抿了抿嘴道:“这属于我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那我也不可能提前发起攻击。”黄浦毫不迟疑道。
“明白了。”谷雨了然点点头,“似乎不用一些特殊手段,是没有办法逼迫将军您就范呢。”她脸上露出一丝森然的杀机。
黄浦冷哼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吗?卫兵!”
他的话音未落,谷雨已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形电转,像一头矫健的狐狸,灵巧的绕过了两个身高马大的卫兵,扑到黄浦的面前。纤巧锋利的匕首抵住了指挥官的脖颈,划开一条细小的破口。一滴鲜血缓缓流了下来,染红了他脏兮兮的衬衫领子。
“你不会得逞的。”黄浦闷哼了一声。“我的策士长不会听从任何人的胁迫。”
“将军。等得到首功的时候,请一定要忘记我。”谷雨轻声在他耳边喃喃着,回头魅惑的望向两个不知所措的卫兵。下一秒,黄浦只感觉自己的后颈一麻,便失去了知觉。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这念头一直存留在他的潜意识里,反反复复的询问着。
十五分钟后,第191卫前沿。二式火箭发射阵地。
“你疯了吗?”何云长伸出手在黄浦的额头探了探。“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天亮之后发起进攻。”
“我有预感,现在发起进攻的话,我们会获得更好的结果。”黄浦不躲不闪,依旧用漠然的口气回答道。
“有问题。”何云长扯了扯嘴角,断然道:“正常的黄浦是不会轻易让别人触碰他的脑门的。你究竟是怎么了?”他冷厉的眼神注视着身后的两个卫兵。“卫兵!把他们拿下了!”
何云长一声令下,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黄浦和他的两个卫兵。黄浦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惊慌的表情,他环视四周,森然道:“你们掂量掂量,向最高指挥官开枪的后果。然后再做决定。”
“别开玩笑,老黄。快给我正常一点。我真的会下令开枪的。”何云长喃喃道。两大指挥官对视着,互不相让。夹在中间的卫兵们左右为难,面面相觑。
黄浦一步一步向前逼近过来。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卫兵。何云长怒喝道:“黄浦!站住!”
“想开枪的话,尽管开枪好了。”黄浦头也不回道,径直走向了火箭发射阵地。他取了一枝火把,点燃了信号火箭尾端的导火索。
“你知道你自己正在做什么。”何云长终究是没有开枪,站在他背后冷冷道。
“我打开了胜利之门。”黄浦毫不动容回答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