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坦戈的搀扶下,索鲁战战兢兢的爬到了废墟的顶部。这里刚好有一块在炮击中幸存下来的平台,仅仅能容纳三个人站着。担负着任务的远侦队士兵替换了土人瞭望哨,隐蔽的端着手枪对准了索鲁的胸口。索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就要高高举起双手。但坦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小心点!下面的子民可都看着你呢。我的陛下……”坦戈意味深长的告诫道。
索鲁这才想起来,在秦军的军事教典里,高举双手是投降的举动。这在土人士兵接受训练的第一课里,秦人教官就已经用皮鞭和棍棒让他们把这认识深入骨髓。在战场上可以打滚撒泼耍赖,就是不可以举起双手放下武器投降。
昏暗的夜色中,能感觉到对面的那位秦人士兵冷厉的目光。索鲁定了定神,拼命的咬紧了牙关。他向下望去,只见狭小的高地上,土人们已经站成了密密麻麻的人墙。等待着战斗开始的号令。机械的转动着头颅,他惊恐的发现,暮色笼罩的山脚下,依次亮起了一片片明亮的火光。
“还会用火把照明,挺聪明的嘛。”李云晓一点大敌当前,生死一战即将拉开序幕的觉悟,冷笑着调侃道:“看来之前白天作战,夜间休息是想给咱们一个他们不善夜战的错觉。可惜了,如果我是丧钟人的指挥官,我会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用在偷袭而不是堂堂正正的阵地战里。”
“对方确实不善夜战,应该是被咱们打急了眼。”萧孟倒是有不同的意见。“否则对方摸着黑攻上来就是,他们这样明火执仗的进攻,是嫌咱们的炮兵太清闲了?”
“我看不见得。他们还有后手没用。”李云晓指着山下的敌军道:“吃了这么多天的亏,就算是头猪,也应该找到克制我军炮兵的方法了。比如烟雾的效果就不错……”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就看到敌军的方阵旁边,升腾起了大团青蓝色的浓烟,一时间战场上烟雾笼罩,被轻柔的晚风一吹,向着山顶上飘了过来。
“廖队正说得不错,阁下确实算得上是帝国第一乌鸦嘴。”萧孟半开玩笑道:“这下咱们的炮火支援要大打折扣了,指挥官您可有什么良策?”
李云晓摇了摇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派传令兵去告诉兰若河那家伙。距离过远的敌军不要打,我要他今天晚上把所有的炮弹都投放到距离我军阵地正前方五百米的位置。”
他一语既出,萧孟和廖波两人同时色变。“万一有个闪失,我们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廖波急迫道:“可否将炮击位置放远一些?比如……两秦里的正前方如何?”
“你们看,距离我们五百米的地方,恰好是一处狭隘的山坡。敌军想要攻上来,只能从这条路上经过。而稍远一点的位置,可没有这么好的地势。”李云晓指着若隐若现的山坡说道:“照明弹都备齐了吗?准备作战吧。烟雾笼罩的差不多了,我猜用不了多久,就要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
“幸亏准备了一批照明弹。否则今天晚上真的要抓瞎了。”廖波心有余悸道。
“那么……你我等着明天追击溃败的丧钟人军团就是了。”李云晓哈哈一笑,将指挥刀从腰间拔了出来。脸上尽是自信之色,“今天我就要让那些曾经轻视我的人看看,那日的败局绝非指挥不利之罪。”
晚上十九时整,丧钟人冲锋军团与据守在高地上的普拉共军团接战。
限于射速和炮管的冷却,秦军注定无法用不间断的弹幕来保护山顶上的土人方阵。炮火的间隙中,还是有丧钟人突破了那片横尸累累的山坡,冲到了普拉共人的面前。
“呜呜”的破空声中,沉重的铁矛划破夜空,将死神的亲吻带到普拉共人的身上。丧钟人力大无穷,能将这种重达三十余斤的铁矛掷出五十多米的距离。余势不绝,往往要贯穿两三个土人的身体才算罢休。前排出现的空缺,立刻会被后边的人补上。土人们来不及照看同族的伤势,第一时间就是捡起血泊里的步枪,朝着扑来的丧钟人射出炙热的子弹。
从不间断的弹雨像水泼似的,将气势汹汹的丧钟人遏制在几十米外。丧钟人只能用投枪来威胁这些土人的生命,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身后传来沉闷的炮声,震得人耳膜轰鸣。那是秦军的炮队在开火。源源不断补充上来的丧钟人在山坡上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数百丧钟人士兵瞬间就被猛烈的炮火吞噬。隐隐有崩溃迹象的普拉共军团战线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在人缝里穿梭的远侦队教官们抓紧时间整理队列,后排的士兵也趁机将弹药装填好,顺便再从随身挎着的布兜里摸出一把炒面,和着手上的血渍一起吞下去。
绝少有士兵能够吃到第二口炒面。每一次对敌,站在前排的士兵能够活着走到队列最后的人寥寥无几。铁矛和枪弹不停的制造双方的伤亡,这座无名高地仿佛一个巨大的搅拌机,不停的将生命吞噬,搅拌成最基本的蛋白质原料。
土壤中浸饱了鲜血,赤脚的土人在泥泞中艰难的维持着身体平衡,拼尽全力阻挡着袭来的敌军。
这场恶战,从日落时分一直杀到子夜。二十六个方阵已经有一半在消耗战中变成了滋润土地的肥料。而普拉共军团的方阵也单薄了很多,来不及后送的伤兵在践踏中,活活被踩成肉酱。秦军炮火的弹着点距离防御阵地越来越近,几枚炮弹在废墟附近爆炸,溅起的碎石擦着索鲁的脸颊划过,几缕鲜血顺着腮帮子滑落下来。
丧钟人似乎察觉到了山顶堡垒废墟上站立着的三人是重要的目标,将攻击的重点放在此处。为了拼死捍卫他们的王,普拉共人也在这里布下了重兵防御。双方在高地废墟周围展开了激烈的厮杀,甚至连其他地方甚少发生的肉搏战都斗了几场。而索鲁,则漠然注视着脚下的战局,双脚像钉在地上,就算丧钟人已经冲到了面前,依然不肯挪动脚步。
他不是不肯,而是不敢。坦戈立在他的身后,手里的短刃已经刺破了他背心的军服,刀尖顶在后背上,他的全身不时冒出恐惧的冷汗。
普拉共人已经做出了最顽强的抵抗,却依然无法阻挡丧钟人势不可挡的进攻脚步。他们的防线仿佛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为了挽救中路的颓势,王祀甚至挤出了手中仅有的预备队过来帮助李云晓。但数百人的预备队才刚刚投入进去,马上就消耗殆尽。他正待派出第二波部队援助时,守在后方的丧钟人方阵突然发动了进攻。两个距离稍远的阵地立刻就陷入了重围之中。
“告诉王祀那家伙,守好两翼就行。不要轻举妄动。”李云晓抹掉脸上的汗珠和血水,厉声朝着萧孟喝道:“他们早就等咱们坐不住增援,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
萧孟点点头,带着几十个精干的士兵重新又冲入了战场。在长时间的拉锯战中,丧钟人已经一点点的啃食了中路与两翼的结合部,普拉共军团和海兵队的联系已经摇摇欲坠,甚至连炮兵阵地的附近,都已经发现了小股丧钟人部队活动的踪迹。这时候看上去还是癣疥之疮,一旦让他们连成一片,那就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尽管丧钟人很疲惫,在进攻中遭受的损失巨大。但他们还有再战之力,还有翻盘的能力。可是反观己方的阵营,普拉共人经过一整天的鏖战,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能不能撑到天亮,撑到丧钟人崩溃的时候,李云晓也只能将这思绪压到心底,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战场指挥上去。
混乱中,又有一处阵地被丧钟人突破。身材强壮的丧钟人士兵突入土人防线中,顿时如同虎入羊群一般,铁矛吞吐着,将一个个敢于冲上来对敌的土人士兵搠翻在地。幸存的土人无不慌乱溃退,原始的恐惧压垮了他们的神经,就算是王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精神桎梏都无法阻挡这股恐惧的洪流。眼看李云晓苦心维持的防线马上就要崩溃,廖波脸色一沉,率着卫队便迎了上去。战斗进行到关键时刻,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左右战局的发展。李云晓作为指挥官不能轻动,那么他这位总教官就当仁不让的冲杀在最前线。
秦军的精锐力量在乱军中与丧钟人纠缠在了一起,尽管身体上并不占据优势,但远侦队士兵还是依靠着坚韧的战斗信念和先进的武器装备将这股敌军拦下,制止了他们制造更大混乱的可能。混在队伍中的秦军教官们趁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召唤普拉共人士兵将这些丧钟人围在阵中。丧钟人虽然勇猛不可匹敌,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前仆后继的土人士兵击倒在地。廖波来不及休息,马上带着卫队扑向了下一个有崩溃迹象的阵列。不大的山顶上,已经到处都是厮杀的战场。秦人、普拉共人以及丧钟人扭成一团,双方都打乱了建制,从严谨分明的阵地战转变成了一场乱战。
大滴的汗珠从李云晓额头上渗了出来,他清楚的知道,普拉共军团此时的顽强不过是最后的疯狂,秦军的抵抗到此时已经显露出败像了。到底什么时候会彻底崩溃,演变成一场空前的大溃败,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没有一剂强心针的补充,那么他的雄心就会变成泡影。他从山石上一跃而下,转头朝着身旁的卫兵吼道:“全体都给我听着,准备战斗!杀!”指挥刀遥遥指向前方,一股丧钟人的部队已经成功刺穿了普拉共军团的防线,朝着他气势汹汹的杀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