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铿依旧端着酒杯,酒味都跑光了,还浑然不察。若不是他一直目光炯炯的望着狐九重,她都以为对方坐着都已经睡着了。
“酒已经有了,美人也在。”狐九重托着腮,柔声道:“我想听故事。”
“换了个听众,多少我也有点心情了。”孙铿微笑,一口将杯中没甚味道的水酒饮尽。
“小作坊的事情,大概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三两年时候的事。”他思索着道:“那时候我在那颗遥远的星球上,跟抵抗组织的同志们一起,为了干掉一个很残暴的看守。他是那座星球上唯一的高等级生物,也是我们的噩梦……”
林中激斗仍在继续,林摘星与梁大珠两人联手,依旧不能占据上风。薛汉臣兀自有暇轻笑道:“我知道你们啥意思,不就不想让我听故事吗?今天把你们都打翻了捆起来,看谁还能阻止我!”
不远处,一个面容沉静的中年汉子望着处于下风的两人,微微摇了摇头。此人正是夏八方,他领着一个小小的孩童,从开始时就站在那里,无声的观看着这场激斗。
“夏叔,您为什么摇头。难道梁大哥和摘星叔会输?”那个穿着没有衔志军服的孩童,用清脆的童声问道。他脑袋顶上支棱着一对毛茸茸的尖耳,嫩白如玉的脸蛋上,翘着几根金黄的胡须——这是猫人一族度过童年阶段,走向成熟的象征。一年多的时间,宝儿已经熟稔了秦话。若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一定想不到他竟然不是秦人,甚至连人类都不是。
中年汉子低头望着他。“一定会输的,没有任何悬念。把你带出来看这场打斗,是要你好好学学。看别人是如何战斗的。不要老想着用本能作战,那样迟早会吃大亏的。遇上这样的敌手,你绝对连一刻钟都熬不过。”
“孙大叔身边的卫士,竟然有如此厉害。”宝儿赞叹道:“那卡蒂阿姨呢?是不是一样的厉害。”小家伙掌握的词汇量还是太少,对于身手高超的人,只能用一个“厉害”来形容。
夏八方笑了笑,摸着宝儿的脑袋道:“再厉害的人,受了伤也是要死的。我要下场了,你在一旁好好看着。这个人,是个顶好的老师。在我们落败之前,一定要把该学的都学会。知道吗?”
“宝儿谨记。”孩童话音刚落,夏八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形如鬼魅一般,倏地出现在薛汉臣的面前。伸臂架住了薛汉臣击出的手掌,将两个已经左支右拙的同伴从绝地中救了出来。
“又来一个。”薛汉臣脸色凝重起来,冷笑道:“特侦十一这是在搞什么花样?先声明,没好处的事情我可不做。”
“上次的酒还没有喝完,你就跑掉了。”夏八方沉声道:“这次打过之后,一定要一醉方休。”
薛汉臣轻轻吸了吸鼻子,“有阴谋的味道。老夏,连你也跟他们胡闹起来了。你们三个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就试试看吧。”夏八方不为所动,歪了歪头。梁大珠和林摘星两人爆喝一声,三人齐齐抢攻而来。
……
甘冽清甜的蔗酒与山泉水兑在一起,酒味被冲淡到了极致,甘蔗的甜香却保留了下来。孙铿脸色红润起来,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那件大事儿,真的被我们做成了。我补了最后一枪,然后把那个看守抬起来丢进焚化炉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查不到看守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也强行把事情给忘记,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困难。但凡高级生物,受了致命的伤,一定会死的。人一样,深渊里的魔物也一样,那颗星球上的高等级文明生物也是一样的。”
“但你说过假死的事情。”狐九重打断了他的话。
孙铿苦笑,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这丫头。“假死的状况也同样存在,但那是非常稀罕的情形。根据你的转述,我可以判断出来。卡蒂已经死了。没有任何的悬念。”
“那样对于萧显岂不是太残忍?他还在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却不知道他的爱人早已经与北方的河水融为一体。”
“对于那场悲剧,我只能感到很抱歉。”孙铿淡淡道:“争取自由的道路上,必然有无数的牺牲。你的,我的,他们的……”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已经有些醺醺然。“还是那个问题,我们之间必然的分歧。对于已经发生了的和即将发生的牺牲,我丝毫不感到后悔。”
“你真是个自私鬼。”狐九重寒着脸道。
孙铿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头顶。“你会明白的,那是个多么恐怖的存在。”他摇了摇空杯子,示意她给自己倒满酒。
“故事已经听完了,现在该去休息了。明天又是美妙的一天,去完成你我应该完成的使命吧。”
深夜,两个醉醺醺的酒鬼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行走。
“啊!混蛋的特侦十一。”薛汉臣揽着人事不省的孙铿,愤怒的低声咆哮着。“把人灌醉了就跑没影儿了,头儿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她活该单身一辈子。嗝……”
“是啊。”孙铿迷蒙中,回答了一句。
“孙铿你这混蛋!”
“是啊。”
“这醉鬼没救了。”薛汉臣掩住脑门,重重将自己的长官丢在床上。
“是啊。”
在进入深层睡眠的一刹那,孙铿猛然听到了一个令他警惕的声音。
“Memoro estas legata……”
“……”
“Datumoj al?utita finita ……”
“……”
他冷笑了一声,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三天后,从泉州起飞的飞艇如约而至。巨大的艇身遮挡住了炽烈的阳光,如同一片云从人们头顶上飘过。
在地面人员的引导下,飞艇徐徐降落在起降场上。绿岛的村民们见识了一场人与机械的角力,最终以人类的胜利而告终。这些庞然大物们停靠在地面上,蚌式舱门打开,从艇舱里走出一个身穿军服的中年人。他看见站在人群中的孙铿,忙整了整衣冠,走了过来。
“院长。吕琛率特遣艇队前来报到。第二分队已经在路上,明天这个时候将会准时抵达。”吕琛敬了一礼,华贵的军礼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孙铿颔首微笑道:“空军司令实在不需要这么身体力行。你需要培养更多的艇长,让他们去征服天空。”
“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吕琛正色道:“这次过来,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转告您。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离开了人群,走到僻静的地方。
“有什么事情就说罢。”孙铿端详着吕琛的表情,猜度着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兄弟行动于七天前在咸阳完成了第一阶段。取得了重大成功。”尽管已经确定了周围环境的安全性,吕琛还是情不自禁的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到了极致。
孙铿舒了一口气,面露喜色道:“真的?!第一个人是谁?”
“是何虎子。”吕琛道:“临行之前,淼夫院长已经在草拟一份嘉奖通告了。他让我询问您,对于下一步行动是否扩大现有的规模?”
“都是成熟的技术,没有必要畏手畏脚的。”孙铿低声道:“让淼夫放手去干,不要拘泥于最初的计划书。如果能够完成跨越式的发展,那对于帝国乃至人类阵营而言,都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
吕琛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作为最初计划的制定者之一,他对于孙铿的看法非常认同。但一想起章淼夫的谨慎,忍不住皱眉道:“但我认为淼夫院长还是太过于小心了。他还提起那次事件,用来反驳我的建议。”
孙铿叹了一声,章淼夫行事太稳重了。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们不会承受过大的损失,坏处么……自然就是容易被困难吓倒裹足不前。
“告诉他,不要太过担心损失。没有损失哪有进步?让他推行死亡名额制度。每个实验周期,我允许有一些苗子夭折。”
“都是千辛万苦从人群里挑出来的,死在这样的行动里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吕琛想不到孙铿如此激进,忍不住结结巴巴劝阻道。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两个长官一个像冰,一个像火。偏偏却能如此相融。他这个做下属的就不那么好受了,好不盼望那个行动赶快结束。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得重感冒了。
“无妨。”孙铿摆手道:“原话转达给他就行。我们需要一些人作出牺牲。包括何虎子在内,不要呵护太过。任何人的牺牲,我们都得能承受的起。”
“好……好吧。”吕琛已经能够预想到了这次回去之后将要面对的“血雨腥风”,迟疑的答应下来。他有些不想回到安宁堡,如果这任务再能多持续一段时间就好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着。
三个小时后,在绿岛做短暂停留的艇队装满了货物。加满了氢气之后,重新升上碧空,朝着南方飞去。在大海上航行,与陆地上不同。没有明确的地标物,飞行器很容易就迷失在海天一色中。所幸他们已经携带了完备的海图,而且,海面上络绎不绝的战船也能够为他们提供出最明显的航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