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华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依稀只记得在酒馆里喝了很多甘蔗甜,酒馆里坐着很多和他一样失意的船主。大家一起放浪形骸,不仅喝光了酒馆里所有的存酒,最后似乎还砸了那家店。
看着白瓷盘子在酒馆老板那张肥脸上绽放,谢子华的心中就说不出的快意。如果有一天,能把拳头狠狠的砸在齐大志的脸上,说不定这种快意的感觉会更加强烈。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张破抹布,擦干净桌子上的泥水之后就被彻彻底底的丢进了角落。当帝国需要他们运送人口的时候,他们就是一群戴着项圈拼命撕咬的狗。当帝国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自己去摘取果实的时候,他们就被推离了餐桌,除了躲在角落里呜咽,什么都没有办法做到。
“知道吗?泉州正在建造大船。很大的船。”一个喝得烂醉的船主在谢子华面前比划着,“以后贩奴……不不不,迁移人口的买卖,都是帝国军方的独家产业,任何人等都不能插手。”
谢子华呼出一口气,一脚踢开了房门。老婆和孩子知道他心情不好,早就躲起来了。他站在偌大的院子里,原地转了一圈。这是他的家,绿岛岛民心中仅此于总督府,第二奢华的地方。
地上的方砖,是从泉州官办烧瓷坊运来的。尺许方圆的瓷砖,从泉州海运到绿岛,每一块的运费都要加上一金元。地面光滑的像镜子,家里的女仆每天光是擦拭就要花费三个小时的时间。记得一个族老到自己家里来喝酒,喝得有些高了再加上老眼昏花,出门一跤就摔断了胯骨。
三层的红砖独楼,上下一共十八个房间。专门请了长安的建筑队和工程师来给自己施工。每个房间里都安着一盏汽灯,到了晚上灯火通明。不仅仅只有这些,房间里的陈设,都是按照帝国内陆贵族家庭的标准摆放的。鎏金镶玉的花瓶和塑像,让每一个到过他家的族老都沉醉不已。每一个拿出去到市面上,都至少能卖到一百金元。
他曾经妄想着让那位尊贵的大人物住到自己的家来,但没能如愿。这没关系,那位大人物在帝国国内树敌很多,出于安全的考虑,肯定不会到这儿来的。谢子华安慰着自己,用伤感的目光望着家里的陈设。
他赖以发财致富的金山还好好的呆在那儿,可是他却重新被戴上了嚼头。族老们谄媚的目光,永远都不会再度投射到他的身上了;船主们讨好的话语,再也不会讲给他听了;甚至连那些从南大陆上掳来的奴仆,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谢子华在这个家里觉得气闷,他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着。绿岛依然繁华热闹,但这一切已经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齐大志那张愈发冷漠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每每一想起这个人就让他感到十分的火大。
“如果没有我们,你早就在南大陆上沤成肥料了。凭什么要骑到我们的头上?”谢子华阴沉着脸,低声念叨着。但脑海中的幻影并不随他的愿望而消失,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回响着他曾经说过的话。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繁华的街头,走到了绿岛老村的街上。自从绿岛升格为南方航线上重要的港口之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了老村,到绿岛一号港的附近建房。那里的商人够多,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获得不错的收益。老村里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除了食古不化的族老们还依然固执的守着朽木一般的老村不肯放弃,连哑巴那个家伙都已经搬走了。
谢子华索性把即将送到北方的女奴安置在了这里,这些将要前往帝国北方的女人,将承担为帝国军人养育后代的重任。
谢子华早已经背着齐大志,偷偷品尝了这些女奴的味道。只有在这座营地里,他才能摆脱那些虚伪的奉承、强硬的压迫,才能得到无条件的绝对服从。
他信步走进了园子,轮值的看守丁壮,立刻像嗅到腥味儿的苍蝇一样围了上来。
“谢村正!”
“华子哥!”
“……”
丁壮们七嘴八舌的问好,谢子华烦躁的挥了挥手,从兜里摸出一大把金元来洒了出去。这是他一贯的作风,用金元砸人总比用拳头打人要豪爽的多。从前他喜欢用拳头砸人,如今换了金元之后,就爱上了这毛病。
年轻人们弯腰捡着谢子华抛落的金币,识趣的散开。谢子华招手让一个里正留下,例行公事的问道:“今天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偷吃的?”
“这里以后都是军眷,小的们哪儿敢?”里正谄笑着道:“就是有个体弱的,今早得了急病死掉了。”
谢子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直到里正脸上的笑容消失。里正擦了一把冷汗,垂着头道:“不知道哪个贼厮鸟做的不干净,让那小丫头有了。不得已……”
奴隶营里经常会死人,这件事情对绿岛上的岛民而言已经司空见惯。只要手尾做的干净一点儿,其他人才懒得管这些破事。谢子华平常也懒得管,不过今天心情不太好,想要发泄之前,需得让这些小崽子们对自己有敬畏之心才行。
“跟那帮混账东西说清楚。事情可以做,事后收拾的利落一些。”谢子华慢条斯理的道:“惹出麻烦,你知道齐大志的性子!”
“是是……”里正仓皇的答应着。
谢子华心中突然一阵烦躁,归根结底,离了齐大志这个金字招牌,他什么都不是。这一切都是他给的,要回去想必也爽利的很。摆了摆手道:“现在把铃子给我带来,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
铃子是给齐大志预备的女奴,长相酷似如今已经在咸阳定居的铃铛。只不过齐大志一直都婉拒了谢子华的好意,铃子也就一直住在奴隶营,地位比普通女奴要高一些。也没有谁敢动她,至今仍是完璧。
她怯生生的站在谢子华面前,感觉这个表情阴冷的年轻人的眼中似乎藏着一团火。悄悄朝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墙壁,才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你想回家吗?”谢子华把玩着手里的金元,淡淡问道。
“想。”铃子低低的回了一句。
“收拾收拾,我带你回家。”谢子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故作轻松的道。
听说可以回家,涉世未深的少女顿时感觉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她急迫的道。忘了这年轻男人之前的可怕,朝前踏了一步。
马车驶出了女奴营地,朝着深山的方向驰去。少女倚在车窗前,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谢子华坐在车夫的位置,回头望着少女清丽的容颜,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恶魔般快意的笑容。
铃子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从深山里回来的谢子华,又把自己灌得烂醉。踉踉跄跄的走到了绿岛一号港口,站在自己的大江号面前。坐下,点了一根烟卷。慢悠悠的抽着。
胸前的抓伤一挨衣衫就火辣辣的疼,那长相酷似铃铛的少女连性格也跟她相像。这让谢子华想起了他征服的第一个女奴,在匕首的威逼下才让自己得逞。但那之后,她又像蛇一样缠绕住自己,日日索取让他感到厌烦。
“如果没有你,铃铛早就应该是我的女人才对。”谢子华把烟蒂扔进泛着泡沫的海水里,站起身来朝舷梯上走去。
甲板上,舵手正懒洋洋的瘫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看见船主上船,忙一骨碌爬起身来,谄媚的道:“东家。”
“都准备好了吗?”谢子华面无表情的道,右手不自然的藏在身后,挡住了手腕上深深的齿印。
舵手眼尖,早已经看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暗想自家船主这应该是跟女主人大战了一场,憋着笑道:“随时可以出发,东家。”
“召集水手,我们走。”谢子华点了点头,径直朝船长室走去。
“可是,东家!”舵手在身后疑惑问道:“禁奴令下来了,咱们要去哪儿?”
谢子华的脚步忽然停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出了海再说!”
远离航线的孤岛上,扎起了几座帐篷。炊烟袅袅升起,十几个衣衫破烂的健壮男人围着火堆大口吞咽着馋涎。刀疤脸老老实实的坐在谢子华面前,这男人自从到了岛上,就一直这幅阴沉着脸的鬼样子。也不说话,只是耐心的修剪着指甲。
让他看来,这男人的指甲已经修剪的够完美了,可是他手里的小刀依旧在指缝里剔着,仿佛那指缝里有着挖不完的泥垢。
“为什么还不吃?”谢子华扬眉道:“不够船上还有。”
刀疤脸腆着脸笑道:“倒不是怕不够。而是大家都过惯刀头舔血的日子了,东家不吃,小的们不敢吃。”
“哼。”谢子华抬起头笑了笑,“你倒是敢说。”他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刀疤脸面前的铁锅。锅里的肥鸡连着肉汤一起飞了出去,落在沙地上。须臾间,汤水渗进了沙滩,谢子华犹不解恨,伸脚狠命踩着。直到那鸡肉与沙子黏在一起,方才作罢。
“不敢吃就不要吃了。”谢子华冷冷道:“把吃的都丢进海里去,你就当我没来过。”他望着刀疤脸,“丢不丢?你不丢我来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