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绿岛登陆前线指挥部,孙铿院长阁下:
雪风号先遣科考船第三次与您联络。自秦历717年九月十日勘察了羽衣大陆内陆城市索萨以来,沿河而上已经相继发现了数座被抛弃的深渊族城市。截止发报之日,我船没有发现任何深渊族士兵、平民的踪迹。大陆腹地多有土人部落聚居,这些部落少则一百余人,多则数千人。大多已经放弃了平原,避入丛林生活。距离此行目的地坎达拉城还有一天时间,明日上午,我船将抵达坎达拉。船上目前状况良好,唯一隐忧是弹药和药品的存量已消耗过半。祝登陆作战顺利,此致敬礼。
雪风号全体船员
秦历717年九月二十五日
万船竞发南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几日,孙铿的作息规律愈发混乱起来。林光一离开还没有回来,留守的萧孟、谷雨等人也是无计可施。
绿岛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工地。除了马上就要完工,投入使用的绿岛二号港之外,在橡胶园的附近,一座中型飞艇起降场也进入了地面硬化阶段。当这座飞艇起降场完工后,帝国的空中航线将会实现南北大贯穿。从羽衣大陆到长安将会比现在缩短至少一半的时间。
收到雪风号发来的电报后,孙铿又收到了从泉州和千镜岛发来的电报。规模庞大的登陆舰队已经从各自的港口出发,沿着不同的道路南下至绿岛附近的海域集合。然后在已经先期抵达的海军舰艇编队的掩护下,正式开始登岛作战。
说是作战也并不完全确切,为帝国前驱的捕奴队已经将战线延伸到了海岸线内三十秦里左右的内陆地区。至少在登陆的前几天时间,秦军登陆部队是无需担心成规模的反击的。当然,一旦让秦军在陆地上形成规模,征服这片土地只是时间的问题。
办公室里巨大的海上地图上,两条浓重的笔迹标示出秦军登陆船队的航行轨迹。孙铿站在海图前,沉思了许久。忽然听到了一阵尖利的哭声,他的思绪被打断,皱起了眉头。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朝着萧孟吩咐道。
总督府距离绿岛一号港口并不远,在闫长顺的舰艇编队离开之后,一号港口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喧嚣。
每天都会有几十艘贩奴船入港,港口附近水面上常常漂浮着奴隶的尸体。嗜血的鲨鱼在港口附近游弋,每每发现一具尸体,都会引起一场动物界血雨腥风的惨烈战斗。
萧孟赶到港口时,正好看到一艘弦侧标着“大江”二字的贩奴船刚刚落下铁锚。甲板上的水手们持着鞭子来回巡弋着,不时朝着铁栏杆后面拥挤的奴隶狠狠抽上一鞭子。
若是往常,这些捱了鞭子的奴隶都会朝牢房奔走里面躲避。但这次有些反常。奴隶们无论男女老幼,都木愣愣的承受着鞭笞,口中发出单调而凄厉的哭嚎声。那哭声汇集在一起,甚至压过了港口的喧嚣。让人听了无不感到脊梁骨发凉。
谢子华站在船艏甲板上,似乎没听到那凄厉的哭嚎声。他面无表情的点着一叠收到条,不时伸出手指按到舌尖上蘸一点唾沫。
最近捕到的奴隶品质明显比以前差了很多,他不得不冒险深入内陆,攻击了一个千余人的大部落。当然,冒险之后的收获也是颇为丰厚的。满满一船四百五十个奴隶,把所有的船舱都挤得满满当当的。一路上运气出乎意料的好,竟然只死了一个人。
那只是一个面容枯槁的老人,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好心,容忍这老人上了船。按照惯例处理了尸体之后,船上的奴隶便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骚动。他们被关在船舱里无可奈何的看着那具尸体被投入了大海,落入鲨腹之中。悲切的哭嚎便响彻了整个港口。
“死了的是个大人物吗?”谢子华拉过一个土著翻译问了问情况。
土著翻译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巫医。”他谄媚的笑着回答道。
“巫医?”谢子华冷笑道:“死了最好。”
他挥手把土著翻译驱走,走上船艏甲板继续数着收条。随着捕来的奴隶日渐减少,价格也趋向走高。这一趟行程收获颇丰,如果算上那几个姿色不错的小女奴的价钱,差不多能再买一艘大江号了。谢子华悠悠的想着,浑然没有注意到码头上一个少年军官已经注意观察了他很久。
这时码头上常驻的官员已经闻讯赶来,指挥港口的士兵开始对大江号上的奴隶的转运。他们打开牢舱的铁门,将这些哭泣的奴隶驱赶出来。为了防止奴隶们暴动,每三人一组便戴上重重的木枷。手铐、脚镣再加上木枷,奴隶们哭号着从大江号上走到码头。他们频频朝着那片平静的海洋回望,但每一次回头都招来了看守凶狠的鞭子。
萧孟望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在自己面前发生,直到押送奴隶的队伍行出好远,才恍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不知何时,嘴唇已经被咬的沁出了血痕。
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在北方桑梅草原上被魔族人荼毒的奴隶的惨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当秦人开始行使征服者的权力时,所作所为与他们的敌人无异,甚至更加的凶狠残暴。
少年深深的迷惘了,在这吃人的世界上,谁是人?谁是兽?两脚走路的就一定是人么?这些和他一样的相貌,操着同样语言的同胞们,就一定是人么?
一天一夜后,他失魂落魄的回到总督府,站在孙铿的面前。“老师,我想不明白。请您告诉我一个答案。”少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嘶哑着声音问道。
“贪婪是人的原罪。”孙铿缩在办公桌后的高背椅子里,似乎在发着抖。当令狐立春把一份记录详实的报告递到他面前时,他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
从秦历716年四月开始,截止到秦历717年的八月底,短短的十六个月时间里,共有近六万南大陆土著被送往帝国本土。平均每个月发往帝国本土的土著数量近四千人。这仅仅是泉州港口的登记数据,这个记录上并没有记录沿途死亡了多少,在捕猎过程中死亡了多少。根据令狐立春的判断,这些捕奴船每抓到三个土著才能成功的送回一个,所以孙铿看到的这个数字至少是应该再加上三倍,甚至四倍。
绿岛能够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跨越式的发展成帝国南部仅次于千镜岛的海外领地,贩奴贸易在其中占了首功。
但这样的繁荣,孙铿宁肯不要。
萧孟反常的一夜未归,孙铿也是一夜无眠。这是帝国发展历程中最为黑暗的一页,同时也是他时至今日所犯下的最大错误。但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绿岛上扭曲繁荣的贩奴贸易只不过是未来更大灾难酿成前的****,必须把这危险的倾向掐灭于源头,重新为羽衣大陆上的数千万原住民选择出路——哪怕是更加怀柔的手段,也要比这赤裸裸的人口掠夺要高尚不少。
“记录。”孙铿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萧孟拿起了纸笔,认真倾听着。
“致皇帝陛下及贺左相、姜右相,统帅部广武大将军,孙铿于帝国东南绿岛向诸位报告。目前南下登陆部队已在路途中,将于秦历717年十月三日准时发起大陆开拓行动。”
孙铿停住了口述,端起茶杯想了想措辞,接着用平静的口气道:“近日我于绿岛,发现该岛贩卖人口贸易空前繁荣。绿岛一号港口日吞吐贩奴船上百艘,每船搭载数十至百余南大陆土著不等。”……
…… ……
秦历717年九月二十七日,晴。帝都长安勤政殿。
“贩奴商人多为本土巨商和绿岛岛民。购置大船,征募民间武装。从绿岛出发,行船三日抵达南大陆北岸。夜间出击,至日出方歇。捕获的奴隶,戴手铐、脚镣,三人一组,颈扛木枷。奔走嚎泣,沸反盈天。时有妻离子散之惨事发生。”
“贩奴船长四十余米,常备水手十余人,搭载武装捕奴人五十到八十人不等。捕获到的奴隶,生存条件极其恶劣。三天的航程中,死去的奴隶占到捕获的一半之多。为了防止奴隶暴动反抗,每个奴隶每天只能获得一杯水,一块干粮。沿途不堪折磨死亡的奴隶,被奴隶主抛入大海之中。海中鲨鱼循血腥味而来,往往成群结队,一直追到港口附近才会离开。”
“据雪风号回报的消息,南大陆原住民人口,保守估计在八千万至一亿三千万之间。绿岛现状,不过是未来更大规模贩奴贸易的****。为防止情况恶化,我已连夜制定出了改良的人口迁移方案,请皇帝陛下和诸位同僚过目。如能尽快完善并加以实施,于我国和南大陆上的原住民而言,都善莫大焉。切切,孙铿顿首。秦历717年九月二十六日。”
贺八方抑扬顿挫的将长长的电文念完,方才喘了一口气。环望四周勤政殿里诸人的面部表情。
赢晚两眼通红,手握成拳不知该击向何处,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吕谦益微微阖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张广武哼了一声,面带不豫之色;姜上云倒是笑嘻嘻的,指着南边打趣道:“这孙铿写信倒是有趣,若是先帝看见,怕是要打他板子了。”言下之意,自然是对他半文不白的行文大为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