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八月二十九日,晴。帝国南部海域,绿岛。
还在家乡耕读的时候,白静炘曾经对这块从天而降的帝国领土充满神往。期待有一天,能在那个人的麾下,东征西讨。有一天会以他的僚属的身份踏上这片充满未知的土地。
然而,世事弄人。踏上这座岛屿的梦想很快就实现了,不过不是用那人僚属的身份,而是一个充满了耻辱意味的,被流放的囚犯的身份。
幸好机缘巧合之下,让他拯救了那对关系奇特的兄弟,继而又被谢子华招揽为一艘贩奴船的船医。船上留守的水手并不限制他的行动自由,账房先生听说白静炘想要下船逛逛之后,甚至还免费为他开具了一张临时路条并预付了他一个月的薪水。
捧着四个帝国金元,白静炘笑了笑,这是他挣到的第一笔薪水。出乎意料的是,这航海的收入之高,令人瞠目。
“你原本的薪酬,是一个月三金。”账房先生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笑眯眯道:“多出来的这一金,是因为你救了几条奴隶的命,华子船主临下船前特意交待我赏给你的。”
“是这样……”白静炘顿感这枚金元重的有些坠手,不知道此时已经沉眠于地下的叔爷爷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他朝账房先生拱了拱手告辞。
“等等,白医师。”账房先生叫住了他,又叮嘱道:“千万记得,这几个地方不能去。”他拿出一份手绘的地图来,递到白静炘手里道:“现在满街都是兵,要盘问你的时候,千万别说漏了自己的来历。”账房先生郑重其事的告诫道:“北面发来的囚犯,在三年内是不能从大岛上离开的。切记切记。”
“多谢。”白静炘再次拱手致谢,将地图揣进怀里,下船去了。
与此同时,载着姜四和姜五的马车也驶到了村公所。姜五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扶着面色憔悴的兄长走进公所中。还没有进门,就着急的大声唤道:“吕医师,吕医师回来了没有?”
过了好久,一个少女才从后院走出来,看见姜五,脸上顿时一红。羞怯怯道:“原来是信堂少爷。老师今天被村正叫去港口帮忙调度,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姜五却顾不了那么多,拉着少女的手道:“有你这个小神医在也行,快给我哥看看。他被毒蛇咬伤了!”
“呀!信堂少爷你……”少女大羞,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缩回了手,嗔道:“你怎能如此轻薄于我?”
“怕什么?”姜五不屑道:“我还不也……”想起自己那难以言说的身份,顿时噤声。扎着手没地儿放,只好打着躬赔礼道:“灵儿姑娘,求求你给我哥他看看。姜五在这先给你赔不是了。”
“别姑娘长,姑娘短的。”那少女作色道:“信堂少爷叫我灵儿就好。”说着,走到后院喊了一声“娘亲”。
姜五知道她去找帮手,反正到了地方,也不着急。姜四虽然神色憔悴,但貌似并不妨碍生命。也就扶着兄长先行在一张床上躺下,自己则坐立不安的在房间里转悠。
姜四看他走柳,看得眼晕。不由得苦笑一声道:“五儿,我还不至于就这么死了。坐下稍安静一会儿,等灵儿妹子给咱看伤。”
姜五只觉度秒如年,心头烦躁不安,如何能坐的下?听兄长教训,也只是答应一声,站在月亮门前不住翘首企盼,心中暗暗念叨这灵儿怎么还不见出来?
他自觉时间过得漫长,实则不过是三五分钟而已。过不稍顷,灵儿已经换了身医师白袍从后院走了出来。在她身后,是个中年妇人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后生。三人都穿着洁净的医师袍,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医疗用具。真难为三人,能在短短时间里准备得如此齐全。
灵儿揭开姜四腿上的绷带,将一截血淋淋的断面展露了出来。尽管姜五早有准备,再看到伤口时还是吃了一惊,险些昏了过去。灵儿却是一丁点都不害怕,低声朝姜四道:“信虎少爷忍着点儿,可能有些痛。”
姜四笑道:“死都不怕,还怕这一点点痛?来吧,尽管施为就是。”说罢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灵儿从瓶中倒出一股透亮的液体,浇在自己伤口上。
浓烈的酒精气味在不大的房间里弥漫开来,伤口上渗出来的血渍很快被冲洗干净。姜四痛得满头大汗,几欲晕去。手背青筋绽露,死死攥住姜五的手。姜五忍着痛,取了一块方巾轻柔的在姜四额头上擦拭。柔声道:“四哥,痛就喊出来。会轻松一点儿。”
灵儿毫不动容,又取了一瓶酒精倒在伤口上。直到伤口洗的发白才算停手。打量了一眼腿上巨大的伤口,只见断面整齐,露出森森白骨。不禁惊“咦”了一声,“信堂少爷,给你们治伤的是个老手啊!处理伤口倒是利落,就是用药下乘了些。”
“都是那医师在林子里现找的草药。就是因为不放心那些草药,才带了四哥找你来换药。”姜五连忙解释道。
灵儿蹲下身,仔细翻检被酒精冲到地上的草药残渣,念叨道:“刺儿草、小蓟……还有这种是什么?”她将一枚明显没有嚼烂的草叶放在眼前仔细研究了半晌,终是没有认出这草药的名字来。心中有点小小的挫败感,起身望着姜五道:“信堂少爷,找我来就对了。刚好这边新到了一批药品,止血和消炎的都有。你稍安勿躁,我这就给信虎少爷换药。”
她说着话,那中年妇人和小小子已经开始忙活起来。将几包雪白的绷带拆开来,放在一边备用;小小子从医药箱里用镊子夹出几根亮闪闪的针头,泡进盛着酒精的银盘子里。又打开了几个玻璃瓶,将一些纯白如盐的粉末混进玻璃瓶里。一切准备停当后,灵儿打开一个药包,拿银匙子取了些深黄色的粉末均匀的洒在姜四腿上的伤口上。又将绷带紧紧将伤腿包扎。然后抬头示意姜五和中年妇人一起上前帮忙,三人合力将姜四翻了个身。灵儿不由分说,便解开了姜四的裤带,露出屁股。
姜四动弹不得,从未在身体失去控制的情况下,面对一个未婚的处子面前暴露自己的屁股。不由大窘,浑身绷紧像是一根拉直的弹簧。灵儿从小小子手里拿过一根银色的金属筒,套上酒精盘里放着的针头。看见姜四紧张的模样,不由笑道:“信虎少爷请放松,深深呼吸。你这样紧张,针头是推不进去的。”
“唵?”姜四听见针头俩字,吓得浑身一哆嗦。还没琢磨明白这俩字到底是个啥意思,就感觉屁股某个位置一片冰凉。这汉子在白静炘给他割肉疗伤的时候都没怎么害怕,面对这小姑娘那未知的治疗手段时却真心的怕了。讨饶道:“灵儿医师,我、我不治了行不行?”
“别闹。”灵儿拿蘸满了酒精的面前轻轻搽着姜四的屁股,柔柔道:“这一枝药好珍贵的,怎能说不治就不治了呢?再说,瓶子打开了就再也合不上。老师知道我开了瓶子又没给你治伤,怕是又要责罚我了。信虎少爷您怎么能临阵退缩呢。”
少女一边东拉西扯的跟姜四闲聊,转移他的注意力。待到姜四的注意力被完全引开了之后,肌肉稍微松弛的时候。瞅准了位置,一针刺了上去。
“嗷!”姜四惨嚎了一声,浑身哆嗦了起来。少女连忙命令妇人和姜五一起动手,把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死死按在床上。自己眼疾手快,迅即的把针筒里的药水全数打进姜四的静脉里。拔出针头,又用棉签多按了一会儿。
姜四只感觉这几秒钟有一辈子那么长,暗暗发誓以后如非必要坚决不进这村公所里找罪受来了。心中正后悔的时候,忽觉屁股一暖,原来是小小子上前来,帮他把裤子重新提上来。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再去感觉,顿时发觉自己腿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灵儿放下针筒,郑重跟姜五交待道:“这一针里,有止痛和消炎的成分。止痛的时效大概在八个小时左右。之后伤口还会痛,如果到时候你们没出港,可以再到这里来打上一针。”
姜四提起裤子下床,苍白着脸摆手不迭。“灵儿小神医还是饶了我吧,再也不治了,再也不治了。我宁肯受痛,也不敢让您的针扎了。跟扒了一层皮似的,太折磨人了。”
灵儿似笑非笑道:“信虎少爷,你的伤口是不是不那么痛了?”
姜四试着摆了摆腿,惊疑道:“似乎……是真的。”
“那就对了。”灵儿道:“你的伤口创面很大,如果硬熬的话,没几个月功夫将养身体怕是下不来床的。我的这药里,具有强力止痛的成分。是想快速出海还是在床上躺着,您自己选吧。”
姜四想了想,还是感觉打针这事儿太过骇人听闻了些。倒不是说打针有多痛,而是之前的等待有些煎熬。完全不知道那一下到底什么时候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摆手赔笑道:“这药那么珍贵,就留给需要的人用吧。最近正好小发了一笔横财,这次受伤就当做休假了。我和五儿在橡胶园那边盖好了房子都还没来得及去住,这就准备过去歇息几天,眼看南大陆就快要打仗了,我们兄弟才不想去搀和那些破事。”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清冷嘲弄的女声响了起来。“帝国远征南大陆是有史以来最为辉煌的一次征服行动,在你姜四眼里竟然只是一件破事!信不信,光凭这句话就可以把你丢进绿岛监狱里去。让你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