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栅栏围着的几座帐篷中,一堆堆篝火余烬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道。年轻男子拉着村医径直走进一座帐篷中,指着草毡泣不成声。
村医终于看到了自己需要救治的对象。一个虬髯大汉倒在地上,小腿处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紫黑。大汉气若游丝,斜眼乜着抖得像是得了疟疾的村医。摇摇头苦笑道:“小五,别治了,我不成了。”
涂脂抹粉的年轻人嚎了一声,抱住大汉的身子摇晃着尖叫:“你死了我可怎么活?”
大汉皱眉,喘息着道:“赶紧回去,这不是你能呆的地方。回去哀求九爷……你是老爷的亲孙子,总得给你一条活路。我姜四一条烂命,丢在哪儿都一样……咳咳……”
“不,不……”年轻人涕泪横流的摇着头,死死的把大汉揽在怀里不肯撒手。
村医忍不住道:“这位老兄怕是等不到毒发身亡,就先被你给闷死了。别哭哭啼啼的,还有救。”
“真的?”年轻人大喜过望,婆娑泪眼望着村医。
“毒气还没攻到心脉。”村医定了定神,打量着大汉道:“只要你舍得,那我就能救得。”
“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舍得舍不得。”大汉道:“我愿把所有家产都给你,只求你能让我活着。”
“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岛上,钱财有个屁用?”村医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打开随身的医药箱,将一条血迹斑斑的青色布带摆在身边沙地上。“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说着,他从布带中抽出一柄锋利的柳叶刀。
刀刃悬在大汉依然还没有被毒液侵蚀到的膝盖上,村医神色不变,淡淡道:“你真的想好了?”
“废话恁多!”大汉已经猜到了他的手段,扯着嘴角冷笑一声道:“来吧!”
“好!”村医答应了一声,手起刀落。污血迸溅而出,染红了大汉身下的草毡。
斜阳西下,天边红霞漫天,把海面染上赤红的颜色。村医坐在岸边的礁石上,静静的望着海天一色的美景。临时掘出来的沙池里,海水已经将所有的工具涤荡的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到一点血色。
年轻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身后,感激的道:“还没有问过恩人高姓大名。为何会搭乘押运囚犯的客船来这座大岛?”
“哪有什么高姓大名!”村医冷笑道:“不过是个没长眼睛得罪了大人物的小人物而已。”
“恩人医术高超,小五深感佩服。”年轻人坐在村医身旁的沙滩上,伸出手指摆弄着沙池里锋利的刀具。
一股浓重的脂粉味顺着海风蹿进村医的鼻孔里,村医忍着想要打喷嚏的冲动,皱眉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看和我们那船人并不是一路的。”
“这里是羽衣大陆。”年轻人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未曾开垦的处女地。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帝国派遣出来的炮灰。”
“羽衣大陆?”村医皱着眉头,“这个名字真是糟透了。我感觉还是叫它的老名字比较舒服一点。嗯,对了。你们是帝国派遣出来的……冒险队?”他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算是吧。”小五怅然叹了一口气。“我和四哥的事情败露了,家里容不下我们两个,就把我们派出来。”
“哪家?”村医目光闪动,追问道。
“姜家。”小五道。
“姜上云新近被推举为帝国右相,他的弟弟姜上青马上就要晋位大将军。难怪容不下你们。”村医嘿然冷笑道:“大家族么,都是这幅德行。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许他们放火,不许我们点灯。我姓白,白静炘。”
白静炘直到现在还认为自己的遭遇是一场噩梦。当他收到老家堂兄的邀请后,欣然南下。终于凭借着家里祖传的药方得到了孙铿的注意。在获得了赏金之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着对方找上门来。对方确实是找上门来了,不过,来的却是凶神恶煞的士兵。
一怒之下,白静炘绝口不提自己的真实来历,更懒得提自己是特地投奔孙铿来的。当然,林光一也绝不会和他客气。这位倒霉的“村医”就被当做是“投机的药商”而阴差阳错的发配到了南大陆上。
这会儿,从愤怒中清醒过来的白静炘开始后悔了。但这个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得亏碰上了姜族的两位倒霉蛋儿,要不然陷落在那群明显不是善类的囚犯手里,指不定要遭受多少折磨呢。
“我叫姜五。”小五指了指在草毡上昏睡的大汉,轻笑道:“那是我哥,姜信虎。”
“你没有大名么?”白静炘疑惑问道。
“有,不想用了。”姜五神色间似乎有一股郁郁之气。
差不多惨痛的遭遇让三个年轻人同病相怜,彼此的关系似乎更加近了一些。
这时,临时营地里点起了篝火。出去觅食的年轻男女们相继回到了营地,篝火点燃,远处黑暗中,坐在沙滩上的囚犯们用欣羡的眼神注视着这些男女们。终于,他们按捺不住,推选出一个代表来走近了营地。
“站住!再向前走就开枪了!”年轻的哨兵拉动着枪栓,以证明自己所言并不是单纯的恐吓。
囚犯代表高高举起双手,腆着脸道:“给我们一口吃的吧,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些“同路人”们。
姜信虎还在昏迷中,五少爷坐在沙滩上和新来的医生相谈正欢。营地里群龙无首,年轻哨兵沉思了几秒钟,然后做出了一个足以让他后悔终生的决定。
“可以给你们一些吃的。但营地里没有多余的人手,你们得自己来取。”
囚犯代表点头不迭,“当然。”他恭敬的朝着年轻哨兵点头哈腰,缓缓退到沙滩上。
“那边什么情况?”囚犯们将代表围拢起来低声问道。
“他们没有多余的人手,让我们自己去取吃的。”代表回答道。
“真是一群愚蠢的家伙。”为首一个刀疤脸的头目阴笑道:“让我们去取,那就去好了。准备好家伙,给这些雏儿们好好的上一课。”
囚犯们行动起来,挑选出了十几个精壮怀揣凶器朝不远处的营地走去。先前派出的代表走在前头,看见哨兵,立刻恭恭敬敬的打着躬道:“这位小哥,我们过来取食物了。”他从腰里摸出两粒亮闪闪的金属,赔笑道:“这些是两块金子,不知够不够换你们吃的东西?”
听到囚犯代表说出“金子”两字时,哨兵的眼睛顿时亮了。情不自禁走过来,欣喜道:“金子在哪儿?拿来给我看看。”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藏在代表身后的囚犯,眼中露出凶狠的光来。
“噗噗……”暗处响起几声闷响。一丝血腥味弥漫开来,转瞬间就被咸湿的海风吹散了。几个囚犯七手八脚的将哨兵尸体上的武器搜捡干净,刀疤脸抢到了哨兵的步枪,低声欢呼道:“拿着枪,拿着刀,我们去取属于我们的东西。”
“粮食、肉、酒……还有女人!”手下喽啰们七嘴八舌的低声嘀咕着。
“我闻到女人的脂粉味儿了!”一个囚犯吸溜着鼻子垂涎道。
“那是那个娘娘腔的脂粉味儿,你还好这口儿?”旁边的囚犯嬉笑着奚落道。
“妈的!这会谁还管他是真雌儿还是假雌儿?能给老子泻火就行!”囚犯摩拳擦掌的望着刀疤脸,“老大,下命令吧。咱们都等不及了!”
黑夜里的枪声格外刺耳,这些干惯了杀人越货的海盗们在营地里恣意妄为。男人临死前的惨叫和女人惊慌的尖叫让他们的血液开始沸腾,刀疤脸指挥着喽啰们将这些极其缺乏实战经验的青年男女逼到了绝处,他狞笑着走到俘虏们面前,大喇喇的坐在最大的火堆前。抬起头,森冷的目光扫视着瑟瑟发抖的人们,“我不管你们之前听谁的,从现在开始,这个营地我说了算!”
“要不是四哥昏迷着,哪能轮得到这家伙发号施令?”不远处,姜五愤怒的想要跳出去挽回败局,但他刚刚一动,白静炘就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衣领。
“不要轻举妄动。咱们三人的命都在他手里捏着。不出来找咱们还好,万一他们出来了,咱们带着这个累赘可跑不远。”
“那怎么办?等死吗?”姜五不忿道。
“现在这个情况,只有听天由命了。”白静炘无奈道:“但愿那个领头的见好就收,要不然……”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临时营地中,喽啰们已经将俘虏按照男女之别分成两队。囚犯代表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回来朝着刀疤脸摇了摇头。“没看到那个假男人,也没看到那个医生。”
“他们肯定在附近藏着。”刀疤脸阴笑道:“那个假男人的枪是个祸害,其他不足为虑。问问他们,谁知道他们头子的下落,说出来我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老大,别折腾了。”有个囚犯不满的嚷嚷道:“弟兄们又累又饿,先填饱肚子,乐呵乐呵怎么样?”
刀疤脸阴森森的望着这个手下,“乐呵一晚上,等明天官军来剿灭我们吗?这两个人今天晚上务必要找到!歪脖子,你去把女人们都关起来,安排两个心腹看好了。其他人都给我听着,今天晚上找不到那跑掉的两个人,谁也别想安稳。”
说着,他狠狠的拉动了一下枪栓,以证明自己不是虚言恫吓。
有枪就是草头王,在这个乱世中,这句话尤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