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船驶过剑门关,溯流直上。一天一夜的功夫,已经抵近蜀郡东部的港口猿啼峡。江船船长下令关掉蒸汽机,只凭借着船帆提供的动力,操着船缓缓向岸边靠去。孙以宁和普尔两人并肩站着,对着大河两岸秀美的景色指指点点。
江流换了一身紧身的秦装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看见两人堵在下船的唯一通路上赖着不走,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哼了一声,迈出来的脚步又缩了回去。重重将舱门关上。
孙以宁听见声音,侧头朝船舱的方向看了一眼,阴笑道:“爷有的是时间,今天就不走了。他是罪官,失期的话,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没有。他不是清高么,他不是自傲么。爷就想看看他能傲到几时。”
普尔脸上露出苦笑,轻声劝慰道:“以宁少爷,江流若是能为你我所用,日后在蜀郡地盘上也好多一个出谋划策的人。何必如此呢?”
“不妨。”孙以宁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等回去我就去央求父亲,让他给我从蜀郡文官学校抽调一些毕业生来。孙铿可以用学生军打天下,我为什么不可以?人家可是要做左相的,咱们可支使不动。”
普尔相劝无果,只好随他去了。
船要靠岸还需要一点时间,孙以宁索性吩咐仆人搬来了烤炉和铁架,就在甲板上吃喝玩乐起来。青烟缭绕中,美人回旋歌舞。孙以宁摇头晃脑,不时冲着船舱中那张臭脸露出快意的笑容。
“碰”得一声,孙以宁感觉船身一阵剧烈的晃动。普尔顿时想起海上漂泊的噩梦,脸色苍白站立不稳,险些从船舷上摔了下去。孙以宁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大为鄙夷。正要出言调侃几句,却听见码头上传来一阵铿锵的马蹄声。孙以宁循声望去,惊疑道:“父亲的骑兵亲卫怎么会来这里?”
“前面靠岸的船可是蜀运七零九号?”马上骑士高声喝问道。
“正是。”侧舷上的水手大声回答道。
“江流先生可在?”马上骑士勒紧了缰绳,战马扬起前蹄,人立而起。
船舱舱门猛然打开,江流站了出来,俯望着码头上的骑士,淡然道:“某在。”
“先生请速下船,亲王殿下今日有事脱身不得,属下熊明雨将护送先生前往蜀西县。”马上骑士拱手道:“先生可能骑马?”
“某可不是那个连骑马都不会的竖子。”江流傲然回答了一句,双手撑住船舷上的栏杆,翻身竟是直接跃了下去。
孙以宁目瞪口呆,没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文弱家伙的身手竟如此矫健。他不甘心自己的布置被对方如此简单的破坏,指挥着仆从们搬来舷梯,想要下船去拦住江流的步伐。
马上骑士看到甲板上的闹剧,脸色一冷,抬起右臂喝道:“甲板上的人给我站住!”
舷梯已经架好,孙以宁推开仆从,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舷梯。听见骑士呵斥,不由凝眉倨傲道:“熊明雨,就凭你也敢命令我?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家孙少爷从帝都回来了。”
熊明雨似乎没听到似的,手臂平伸,缓缓向下落去。以他的手势为号令,在他身后雁翅排开的骑兵们纷纷翻身下马,列队举枪瞄准了甲板上的孙以宁等人。“再向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你……你敢!”孙以宁熟悉那个手势,当手臂完全放下时,骑兵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无论他们面前是豹子、老虎亦或是活生生的人……他停住了脚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带着哭腔道:“父亲……父亲怎么能如此绝情?”
“退!”熊明雨望着孙以宁,厉声斥道。
孙以宁听话的将自己的腿从舷梯上撤了下来,这时两个骑兵奔上去,将舷梯推进水里。
“以宁公子,蜀郡不是你应该来得地方。”熊明雨冷冷道:“去帝都、泉州、海外……无论哪里,总之不要回来。再来的话,就不会这么客气了。”说罢,他的手臂重重落下。在孙以宁绝望的目光中,骑兵们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乱枪齐射中,孙以宁身边迸起一片血雾。站在他身侧的仆从侍女们瞬间死伤惨重。枪声中,孙以宁捂着耳朵发出一阵尖叫;他感觉到自己的下身一阵难以言说的畅快,一滩黄色的水迹浸透了他笔挺的白色秦装,迅速向下蔓延。
“珍重。”熊明雨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转身绝尘而去。甲板上只剩几十具尸体和呆若木鸡的孙以宁。
普尔呻吟了一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坐起来问道:“真是盛大的欢迎仪式啊。以宁公子,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孙以宁拼命摇着头,猛地转过身朝普尔咆哮道:“父亲会杀了我,父亲真的会杀了我!他……他已经做过一次了,绝不会畏惧第二次!”
普尔仰头望着满脸恐惧的孙以宁,摇头叹了一声。“但你还是要去蜀郡。”
“我不会去。要去你去。”
“去了有大好处。”普尔循循善诱道:“封爵只是小事,闹不好有泼天的功劳等着你。想想,那些在床上舞动着腰肢等着你的女人们。”说着,普尔轻轻在孙以宁面前打了个响指。顿时就把孙以宁带进了一片幻境之中。
曼妙的女体环绕在孙以宁的周围,血腥浓重的甲板似乎变成了莺歌燕舞的欢喜场。孙以宁左顾右盼,不住吞咽着口水;脑海中却时不时回想起仆从们惨死的景象,又打着恐惧的寒颤。
“来不来?以宁公子?”栗子发色的少女扭动着腰肢走到他面前,湖绿色的瞳仁脉脉含情。
“来,来……”孙以宁喃喃回答,踯躅着脚步。
“我等你,我在蜀郡等你……”玉人轻声在他耳边呢喃着,拥着他走向不远处粉红的帷帐。
“来,来……我的美人儿。”孙以宁的魂都要丢了,张开双臂左拥右抱朝帷帐走去。踉踉跄跄迈过有些高的门槛,消失在普尔的视线中。
金发青年冷笑着,森冷的眼神望着船长。船长亲眼目睹了以宁公子中了邪一样,张开双臂搂着空气走进船舱。心中早已经将这邪魅的金发异国人当成了神一样的存在。“把尸体丢进河里,甲板打扫干净。”普尔淡淡吩咐着,仿佛他才是这条船的真正主人。
“是。”船长毕恭毕敬答应,半直起身,探询问道:“我们下一站去哪儿?”
“当然还是蜀郡。”普尔冷冷道:“亲王府的人盯不住大河的每一处河滩,去找一处没人的浅滩,我们上岸。”
……
东剑门,燕府。
萧执事已经被昌老爷叫进去了一个钟头,大蛮和二蛮两个被落在院子里无人想起。二蛮背了两筐草料去喂饱了累得半死的驽马,大蛮蹲在树荫里,有些担忧的望向不远处的主楼。
和一根筋的弟弟不太一样,大蛮在赶着马车进入燕府的第一时间,就从昌老爷阴沉的脸色中看到了一些不妥。也许萧执事是在说谎,昌老爷并没有让他“照顾”自己和弟弟。但大蛮宁肯把昌老爷和萧执事想得好一点,就像他自己经常想象这世界充满了善意一样。
主楼里,郑昌却没心思去管那两个被萧十三“俘获”了的小倒霉蛋。听到王妃病逝的消息后,老人慨叹了一声。那个时代遗存的人又有一个离开了。终有一天,所有知晓秘密的人都会死去,那拼命保守的秘密终将失去所有的意义。
但,这也许是个能让大小姐重新回到人们视野中的绝佳时机。心中如是想着,老人将期冀的目光投向珠帘背后的女子。朦朦胧胧中,看不清大小姐的表情;转头望向紧紧牵着萧十三衣角的衍儿少爷,心想道: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可怜的孩子想一想吧。他总有长大的一天,难道就只能这样东躲西藏,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这是萧十三第一次见到雇佣自己的主人燕半城。隔着珠帘,隐约能看到那女子绝美的容颜,雪白的发丝披肩垂落。她半倚在竹床上,蜷着小腿一言不发,似乎一座完美至极的雕塑。
“十三,领着衍儿少爷去玩吧。”燕半城轻启朱唇,淡淡吩咐道。虽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对于萧十三仿佛极其熟稔,亲切的叫着他的名。
萧十三心中完全生不起半点抗拒的情绪,欠身行了一礼,领着衍儿少爷的手退了出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至于接下来雇主会作出什么样的决策,几乎与他无关。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陪着这个跟自己极其投缘的小男孩一起玩个痛快。
看见小家伙头上根根白发,萧十三不由得有些明悟。莫非这是来自于他母亲的馈赠?但这孩子柔和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萧十三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失声笑了笑便将这念头抛诸脑后去了。
“大小姐,您究竟还顾虑着什么?”郑昌等萧十三和衍儿少爷走远之后,迫不及待问道:“错过这个机会,不知还要再等多久。难道您想让衍儿在阴影中过一辈子吗?”
“昌叔,我想好了。”珠帘背后的女子淡淡回应道:“孩子以后随你的姓。若您不嫌弃,以后就让他叫您一声外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