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三月十二,晴。北上出发营地,临时指挥部附近第三策士组驻地。
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三个小时,第三策士组的调查工作陷入了僵局。相继排除了其他三人的嫌疑后,他们的调查范围已经缩小到了两个人的范围。一个是至今尚未谋面,而且找不到任何字面文件的薛汉臣;而另一个就是赵静。这位机要官尽管得到了林光一的背书,但却牵出了更大的谜团。所以他的嫌疑在众人的心中并没有降低,而是提升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
帐篷里堆满了赵静机要官从加入孙铿僚属队伍以来至今的所有文件以及他随军时所发出的家信,因为他们身处的位置的关系,僚属中每一人的家信都会由保密处专人誊抄一份邮寄。原件存档,为得就是预防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
和魏敬光那种蠹虫不同,赵静的私生活非常节制,甚至说过于克俭。他不抽烟,不嗜酒,朋友很少,关系不错的同僚更是一个都没。唯一的爱好便是工作闲暇之余写两笔书法。
子婴皇帝以后,硬笔像一股不讲道理的风暴一般席卷了整个帝国读书阶层,刚刚开始起步的毛笔被这股风暴所波及,尚在襁褓中就被迫夭折。到如今,蘸水笔和钢笔大行其道,毛笔更是被挤到了濒临灭绝的边缘。现如今,书法已经成了少数人的爱好。其一统中国文案数千年的霸业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令人叹息的事情。
庞春江坐在灯盏旁,一页一页的翻阅着赵静积攒下来的书帖。不时击节赞叹。可惜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是硬笔书法的忠实拥趸,一番作态仿佛丢给了瞎子看。
“院长说过,字如其人。观一个人的字,可以推测出此人的性格风貌。赵静这人,书法主要临王右军,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应该是个刚正不阿的君子才是。十三,你也听过院长的笔迹学,别像个闷葫芦,说说看法嘛。”
萧十三恍然回过神来,接过庞春江递来的字帖,草草看过一遍。点头道:“院长确实说过‘字如其人’的话,但这话显然对赵静这种书法家来说没有什么作用。你看他的家信,不仅仅是王右军的风格。他应该不止临过一个人的字帖,已经有自己的风格融入其中了。也许,他早已经预料到了今天会被调查的情况,留下来的字帖都只是给我们看的幌子呢。”
“这样来推测的话,此人心机当真是深沉。”陈全叹道:“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呢?没有直接证据就抓人的话,怕是会让其他人不服的。”
“证据……证据……”庞春江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没有证据我们生造一个就是了。”张延鹤嘿然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反正我对那老家伙一点好感都没有,总觉得他怪里怪气的,不知道哪里不对。”
“生造证据?”庞春江眼前一亮,拍案而起道:“好主意!”
赵静接过勤务兵送来的包裹,随意检查了一番便收下。“多谢了,改日请你喝茶。”他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朝年轻的勤务兵笑道。
“赵机要官哪里的话,是我们应该做的。”勤务兵憨厚的笑着,站起身来就要告辞。
“对了,你拿着包裹来时,陈侍从官他们正在忙什么?”赵静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勤务兵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如实回答道:“他们几个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
“这样……”赵静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打发走了勤务兵,回到房间里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包裹。只见心爱的字帖一张不少的叠在一起,一张未缺。他松了一口气,想起什么。连忙站起身披上一件披风,脚步匆匆的走了出去。
岂料他刚刚出门,就有人闪身进了他的房间。进去的是张延鹤,以他的身手做这种事当真是手到擒来。而站在外面望风的是陈全和庞春江两人。四个人分工明确,萧十三尾随着赵静出去,看看这人究竟去了哪里。
“我还是有些不舒服。”陈全站在门外,侧头望着若无其事的庞春江道:“我们有可能伤害到了一位好人!”
“但也有可能抓到了一颗隐藏很深的钉子。”庞春江头也不回道:“为了最后的正义,一点小手段是必要的……我的老师教给我的至理名言。”
“院长?”陈全一时间对孙铿的印象大坏。
“不。”庞春江抿起嘴唇,略微有些骄傲。“情报处头子闫峰。”
陈全仔细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正待再说些什么,可张延鹤已经从房间里出来,朝两人道:“搞定了,这就回去准备行动吧。”
三人连忙趁着夜色偷偷溜回自己的帐篷中,刚刚坐下没有几分钟,萧十三带着一身寒气也回来了。
“他去了哪里?”庞春江关切问道。
“保密处、档案室。”萧十三解下披风,随手挂在帐篷角落里的衣架上。
“看来他对我们的思路很了解。”庞春江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道:“是不是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位机要官先生的心中确实藏着一只不愿让我们知道的鬼呢?”
“废话不多说,该动手了!”张延鹤摩拳擦掌道。他早已经厌烦了每天拱在文件堆里的平淡日子。如一个吃惯了肉类的野兽,突然被关进禅房里吃斋念佛。这日子对于他而言,几乎每一秒钟都是难言的煎熬。
“动手也不能让我们轻易出现在人们视线里。”庞春江森然道:“让军法队出面吧。”
距离出发前二十分钟的时候,赵静在自己的房间中被捕。面对着前来抓人的军法官,他平静的整理着随身衣物。“在我说出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今天。是谁下的命令?林光一?还是孙铿!”
军法官面无表情的朝身后士兵摆了摆手,“现在的你没有权力知道。带走!”
“我有一句话,希望你们能替我转达给孙铿。”赵静站起身来,双手叠在一起递到军法官面前等着对方给自己戴上镣铐。
“请讲。”军法官表情松动了些,他见过很多犯事被捕的军官,有人颓丧欲死,有人暴怒如雷,也有人双股战战几乎要把屎尿一起放出来……但像赵静这样平静的,还真是罕见。他决定给对方一个机会。
“今日他下令把我带走,明日他的僚属人心怕是要散了。除非他的种子能速成,否则不会再有一个人为他倾心效力。猜忌之心蔓延开来,才是最恐怖的武器。我是谁,并不重要。你是谁,才是我关心的。”赵静微笑着说出如上话语,嘴角沁出一丝暗红的血。
军法官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两根手指钳住了赵静的腮帮,试图把他口里的毒药抠出来。机要官的脸颊被军法官捏的变了形状,血从嘴中涌了出来,他依旧在笑着,笑得有些诡异。“林光一是我们埋好的钉子,他的妹妹没有死。正因如此,我们才会给他最大的信任。这是……”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失去知觉,缓缓向后倒去。“这是我最后的坦白,希望你们能善待我的家人。他们无错,请,请……”
军法官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但赵静失神的眼珠却直勾勾的望着房顶。他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发着狠道:“我们走!”
赵静的死讯在第三策士组登上北上的马车时传达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庞春江怔了怔,苦笑着咕哝了一句。“没想到,竟然是个死间。”
“什么意思?”张延鹤对秘密战线上的门道并不理解,第一时间发问道。
“临死前的证言,是对林长官的最严厉指控。”庞春江懊恼道:“是我的失误,若是让师兄前去抓捕或许就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军法队是隶属统帅部的,这番话肯定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登记在案并且传达回了长安。这样一来,林长官的指挥权就有些危险……不,肯定保不住了。”
“后果会怎样?”张延鹤迫切问道。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林长官将会被剥夺前线指挥权的重任,交给接替人选,他是要停职接受调查的。”萧十三沉声道:“至于更深远的后果嘛……他住了嘴,不愿意再说下去。”
“有可能会导致目前进展神速的战役无限期延长,甚至功亏一篑。因为谁也不知道来接任的指挥官会是谁,他会不会认同林长官的指挥理念。如果来得是个草包,那么桑梅草原的好局也许会被他生生的毁掉。”庞春江倒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冷笑着将最坏的后果说了出来。
“那岂不是说,我们已经死了的弟兄白死了?”张延鹤忿忿道。
“有这个可能。”庞春江说着,萧十三和陈全两人难看的脸色也证明了他的推断并不是危言耸听。张延鹤心中一股恶气无处宣泄,沉声道:“如果我们把军法队的传信兵给扣住呢?”
“没用的,现在院长发明的无线电报应该已经配发给每一个秘密部门了。最晚明天这个时候,处置林长官的电报就会发回来。”庞春江似笑非笑道:“诸君,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我们任重而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