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4年十一月三日,雪。土楼。
章淼夫往壁炉里添了一把木柴,火烧的更旺了一些。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洒下来,从总教官处看向另一面都显得模糊起来。他走回书桌前,捧起手边的热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水,道:“学员们的冬装还没有下发。孙铿,你看看是不是让海兵队学员队明天的成军仪式向后推迟一天?”
孙铿懒洋洋的坐在窗前,望着窗外一片雪白的世界。他皱眉道:“为什么还没有发下来?有时候我都会感觉到是不是得罪了这位刘汉升大将军。第三卫的冬装在十月底就到了士兵手里了。你问过吗,为什么我们没有?”
章淼夫脸上也露出费解得表情,道:“问过了,军需部那边说是军服厂的问题,军服厂说又是货运站的问题,反正是相互扯皮。把我们派去的教员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孙铿微微摇摇头,道:“我总是感觉有一股未可知的力量在阻碍着我们。调你离开一分院,逼着我放回远侦队的学员,现在又在扣发学员们的冬装。我在想,是不是要去长安一次,面见陛下。看看陛下能不能解决问题。”
“你怎么会想到去找陛下呢?”章淼夫不解道,伸手指了指隔壁房间,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在此,你何必舍近求远?”
孙铿看着他,章淼夫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心中郁闷的想:我总不能说现在正和羽衣冷战呢吧!担心愣太久会被他看出端倪,只好点头笑道:“也对。我怎么忘记了长公主殿下这茬了。”
“那还不快去?”章淼夫急急催促道:“我的学员们可都穿着春秋装苦捱呢。早一天冬装问题解决了,我们也放心让海兵队早一天出发!”
孙铿与章淼夫共用一间办公室,隔壁就是长公主殿下赢羽衣的房间。章淼夫注定要在战时离开,羽衣作为未来的咸阳陆校总教官后备役实际上已经将自己的工作重心转移到这里。站在羽衣门前,孙铿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头望去,章淼夫捧着杯子站在窗前,做了一个快点的手势。孙铿知道今日必定是躲不过去。索性一咬牙,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章淼夫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眼下一分院上到他自己,下到看门的士兵,谁不知道院长阁下现在和长公主殿下的关系怪怪的?“我这也算是推你一把。好好感谢我吧。”章淼夫得意的自言自语道,端起杯子猛喝一口,却是立马被滚烫的开水烫地跳了起来。
宽敞的办公室内温暖如春。羽衣惬意的仰卧在沙发上,将纤巧的脚丫翘到壁炉前烤着火,她手里正拿着一本教材看得出神。
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一股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卷了进来。她打了个寒颤,心道:“又是萧冰这丫头,每次开门都这么凶猛。”于是连头也懒得抬起,慵懒的道:“给我倒一杯水来。渴死了。”
孙铿正想着如何找一个话题打开两人之间那层似有似无的隔阂,但是只看到那双纤巧的小脚却没有看到羽衣的人影,他立在门口,不知到底该如何开口。冷不丁却听到羽衣要自己倒水的声音。孙铿走到门口茶几前,倒了一杯热茶,端着走过来。
“谢谢。”羽衣低着头接过茶水,淡淡的道:“你可以走了。”她安静的坐了起来,令人眼热的小脚丫缩进一双松软的棉拖里。头也不抬得道。
孙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故作平淡,紧张地搓了搓手道:“我有事情。”
“今天我休息。”羽衣将书页翻得哗啦作响,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那好吧。”孙铿知道眼前这位还在气头上。说起来自己做的也确实有些过火,怎么能够瞒过冰雪聪明的她?于是只得道:“我只能去长安找陛下了。”
“慢走不送。”羽衣将教材扔到一边,总算抬起头。脸上微露出怒容。
“告辞。”孙铿微微鞠了一躬。干脆地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殷切希望的章淼夫。悄悄的朝着那屋看了一眼,淼夫大概又去忙于工作。他悄悄得松了一口气,转身走进王戎的休息室。
“准备车,我要去长安一趟。”孙铿直截了当的道。
“院长,外边下着雪呢。”王戎指着窗外道。
“无妨。”孙铿淡淡道。一边披上一件厚厚的大氅。
本来以为那家伙会说上几句暖心得话,她也会半推半就地就这样原谅了他。那件事也可以当作过眼云烟,两人可以一边花前月下,一边彼此心照不宣的将此事埋藏在心底永远不会提起来。没想到,这个蠢笨如猪的家伙居然就此退却了。外面这么大的雪出去不用刺客来杀,自己就先跌进山崖摔死了。
羽衣第一时间想要追出去,阻止这种愚蠢的行为。但是,站起来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气鼓鼓地坐下来,一手托着腮看着窗外:“让他吃些苦头也好。”
过了几分钟,萧冰带着一身雪花走进来,看着羽衣,疑惑的问道:“谁惹你生气啦?我的公主殿下?”
“我在生气吗?”羽衣放下手,故作轻松的说道。
萧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假惺惺笑道:“没有。”她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故作漫不经心的道:“刚刚我进来时看到院长和王戎赶着马车出去了。就带了四个卫士。这下雪天干嘛去?”
“是去长安了吧。”羽衣茫然注视窗外的大雪:“放心,一会就给冻回来了。”
“哦。”萧冰看着她忐忑的表情,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人不是给你逼着去的吧?”
“我哪里有那个本事逼他?”羽衣哼了一声,冷道:“他爱去哪去哪。关我什么事?”
萧冰微不可查的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到底为什么。一个高傲自负,另一个自负高傲。这样两个人碰到一块,偏生还有那位晏家小姐,白家小姐在里面搅和。看来以后有的他们这些下面人忙活了。
“咱们真的不派一队人跟一下?”萧冰试探的问道。
“有病。”羽衣站起来朝沙发走去。冷冷的丢下两个嘎嘣脆的字。宛如冬天里的冰凉碴子,干脆冷冽得让人心折。
……
天黑下来,雪也越下越大了。第三卫大门前,羽衣与萧冰披着一身雪花跳下战马。拍了拍骏马的脸颊,两人走到门前。
“长官。”值班士兵看不清她们的面容,但是郎将的肩章立刻就让自己挺直了躯体,大声问候道。
羽衣潇洒得回以军礼,道:“孙铿院长是否回来?”
“没有记录。长官!”士兵低头看了一下出入记录本,摇摇头答道。
一匹战马在雪地上奔驰而来,马上的骑士猛地勒马。骏马前蹄猛地扬起,卷起一片雪尘。骑士正是魏溪。他此刻浑身已经落满了雪,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沉声道:“这里到咸阳的电杆被大雪压断。最后一封电报半个小时前传来。孙铿没有到城里去。我已经派人,沿途搜寻。咸阳城里也安排了人手,一旦长安有了他的消息,立马快马来报。”
羽衣点了点头,道:“如此辛苦了。给弟兄们准备好热水和烈酒。千万不要因此受伤。那固执的家伙若是死了最好,但是千万不要再让下山寻找的弟兄们为他受伤了。”
长公主殿下明显是气糊涂了。魏溪也不好反驳。只好道:“我自是省得。多谢殿下牵挂。”
……
农夫端来几碗热汤,请几位倒霉的客人喝一口暖暖身子。孙铿点了点头向他致谢,问道:“这里距离长安还有多远?”
农夫想了想,道:“天好的时候需要半天多的时间。几位还是今夜在这里歇下吧。你们的马我已经牵进暖棚里了。明日雪住了再走不迟。天黑路滑,要是不小心栽进沟里,可是连尸首都捞不上来。”
孙铿不好意思的道:“怎么能麻烦您呢。能够讨到几口热汤喝就已经很感谢了。”
“怎么能够说是麻烦呢?”农夫连忙道:“这位长官说话好生客气。你们为了我们能够平平安安的种地,娶妻生子繁衍下去。死了多少好儿郎。别说留宿你们一夜了。若是我有女儿,一定要嫁给你身边这位俊俏的侍从官。”
王戎羞赧得笑笑,却是望着孙铿道:“长官,不如在此地住下。明天一早雪停了再赶路不迟。”出门在外,王戎也不敢直呼。只以长官代之。对农夫也没有说实话,临时编了一个卫指挥的名字。哄这位好心的农夫,此去长安乃是述职。
孙铿推辞不过,只好答应在这里住了下来。他示意王戎给老农报酬。农夫哪里肯收,坚辞不授。王戎几次三番劝说,农夫勃然作色道:“俺收留你们这是看在你们乃是有守土之责的军人的面子。你拿这些铜臭可就污了俺一片好心了。信不信俺这就赶你们出去睡冰窝子去?”
王戎讪讪的将钱袋攥在手里。看着孙铿。孙铿看着农夫憨厚淳朴的脸,嘴唇动了动终于道:“挤占了你们最好的卧室。还劳烦您一家四口去睡偏房。这钱虽少,总是我的一片心意。”
农夫看着孙铿,不以为然的笑道:“你这后生长官说话忒可笑。有你们在,我们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担心魔崽子打进来,抢我们的粮食,杀我们的人。这都是你们拿命换来的,俺们怎么安心,又该拿多少钱来表示表示呢?”
农夫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他只好朝着他郑重的敬礼。这是孙铿自从到了这个世界来,第一次向着一个老农敬礼。勤劳,淳朴。这就是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