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堡永远都不缺乏新闻。最近流行的新闻是二号土楼门口多了一个卖早餐自食其力的吕耀明。据说他和院长章淼夫达成了一个“君子协定”。只要他全部的学科都能够及格通过,那么他的早餐摊子想开多久开多久。
不过对于学院卫队来说,这个早餐摊子的出现简直就是对整齐划一的学院气氛的一种赤裸裸的破坏。只是,学院卫队的主张并没有得到学员的支持。庞大师傅做得餐点固然好吃,但大家也需要换换口味了。最终这个小麻烦被王戎想办法完美的解决,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吕耀明同学的早餐摊子每天早课前摆放,早课前十分钟必须收回。否则严惩不贷。
于是,安宁堡少年营一七届武官科的教室门口便多了一辆售卖早餐的手推车,教室里多了一位浑身散发着葱花油饼香味儿的少年学员。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年在学院里就学的教工和学员们依然还能够清晰的回忆起那个浑身散发着葱花油饼香味儿的吕耀明,尽管他的面容早已经模糊了。
尽管成为了“竞争对手”,可是吕耀明和庞大师傅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个早餐摊子而变得恶劣。庞大师傅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他的徒弟们目前是学院食堂里的主力。有时候大家也会看到庞大师傅背着手溜达到吕耀明的摊子前,默默观察好久。
有时候也会出手买上两个做成心型的饼子,再从铁皮罐子里接上一杯牛奶,边吃边喝的回去自己的小食堂;吕耀明则会在晚上放课之后,跑到大师傅的小食堂点上两个菜,带上一壶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的好酒,浅斟漫饮,一老一小随意聊到深夜。
蒙教授是学院里最早光顾吕耀明早餐摊的教工,因为他很中意吕耀明烙出来心型葱花油饼。惯常来说,蒙教授会要求在油饼上再摊上一个荷包蛋。然后带着这些早餐去地下一层,把早餐带给他的义子吃。
吕耀明几乎天生就有一颗善于经营的脑袋。对于那些有特殊要求的客人,只需要来一次,下一次无消再说,吕耀明自动就会把他们想要的做出来。
早餐摊子开张还没几天,二号土楼上上下下的教工学员们差不多都成了吕耀明的主顾。只不过他一直想要卖给的那位主顾一直都没有出现。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熟悉,他终于知道梦中情人的名字以及她所在的班级。一六届的少年营唯一没有毕业的学员小队,目前正在狐教授的手下进行最后的学习。别说吕耀明,其他教工学员都很少能够见到狐教授和他的宝贝学员们。
正当他抱定了“有志者,事竟成。”的心思,准备把早餐摊开到毕业那一天的时候,梦中期待了很久的相遇,就在一个早晨实现了。
秦历717年三月九日,晴。安宁堡二号土楼门前。
吕耀明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距离早课还有十五分钟,该到了收摊去教室的时候了。正好这时候鏊子里还剩下最后一个饼和最后一颗鸡蛋,他准备利用最后这点时间,煎一颗完美的荷包蛋,作为早餐好好的犒劳自己瘪瘪的肚子。
鸡蛋打进油锅,蛋液与热油相遇,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吕耀明小心控制着火候,在蛋清刚刚成型而蛋黄还保持着半凝固状态的时候,小心的将荷包蛋铲到已经烙好的油饼上。
香气扑鼻,吕耀明心中赞美了自己一句,然后拿出纸袋,准备将它盛装到袋子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耳畔有个柔柔的声音问道。“这位……同学,你还有饼子卖吗?”
这一刻,吕耀明感觉自己被霹雳击中,浑身麻酥酥的找不到方向。手一抖,完美的荷包蛋顿时就坏了形状。蛋黄流了出来,卖相就显得不那么好看了。他偷眼看了何囡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忙不迭点头道:“卖。最后一个,给你算半价好了。”
何囡并没有嫌弃流出来的蛋黄,事实上,她并没有过多的注意到这个卖油饼的小贩是自己几天前遇上的那个“心怀不轨”的家伙。她心事重重的付了钱,带着热乎乎的油饼走向了远处的土楼教工室。
吕耀明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失神。再回过神来时,已经看到了学院卫队队正那双锃亮的军靴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小子,早餐摊子不想要了?”队正不怀好意的笑着。
“啊?!”吕耀明这才如同梦醒一般,这个时候已经不用看时间了。学院卫队队正就是准时的时间。大多数时候,最后一个饼子的主顾是他。他连忙拼命的开始收拾小摊,匆忙的像尾巴着火的猫。幸好卫队队正今天并没有跟他过不去的心情,也许是好吃的油饼攫夺了队正的胃也不一定。直到吕耀明推着小推车逃到武官科教室门口,回头看卫队队正时,他依旧站在土楼门口。
这会儿,吕耀明心中只想变成他卖出的那块油饼。被她捧在手心里,变成能量,给她力量。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推开了教室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刚刚才卖出的那块油饼,油花浸透了薄薄的黄纸,流淌出来的蛋黄在饼面上绘出了一副很好看,很抽象的写意画。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何囡的脸上。沉默了许久之后,心中呐喊着:“总算等到你!”外表的行动却一如既往的铿锵。立正,敬礼,大声向教官报告道:“一七届武官科学员吕明,请求入列!”
何囡点了点头,表示允可。她刻意忽略了吕耀明同学已经迟到五分钟的事实,但实际上除了她自己,学员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一上午的时间须臾而过。放课后,她挟起教材离开了教室。潜意识里她不想看到任何熟悉的人,现在她迫切想要把一切熟识的人都关在记忆大门的外面。但这一切终究是幻梦,还有一个重要朋友的后事,等着她去处理。
接到阵亡通知书的时候,迟疑了很久她才想起来,那个沉默起来像冰,笑起来像雪融的男孩已经不在人世。彻夜难眠,浑然忘记了第二天她将毕业,正式成为安宁堡教工的一员这重要的事情。
庞春江临死将自己所有的遗物交给何囡处理,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章淼夫交给她的档案袋里,只有薄薄的几页文件以及一张泛黄了的老照片。
“这位是——”何囡拭去眼角的泪,疑惑的看着照片上那位面庞姣好的妇人。
“庞春江的母亲。”章淼夫言简意赅的道。少年营的每一个学员消逝,就如同锋利的刀刃在他心上划出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他的心在流着血,但在何囡面前却不能表现出来。
“庞同学最后的话,让你尽快找个好人家嫁了吧。”章淼夫道。
“我……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何囡负气说着,眼泪却不争气的又掉了下来。
“那是你们的事,话已经带到了。”章淼夫没有将谈话继续下去的心情,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何囡可以离开了。
“能问一下,他……最后葬在了哪里?”何囡低声问道。不管如何,他总是自己的朋友。以后有时间去祭拜一下也是情理中事。
“桑梅草原。”章淼夫嘴角勾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帝国的战士,为帝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随着章淼夫的最后评价,庞春江这册还没有来得及让人详细阅读的书册缓缓闭合。而在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上,一个新的人生刚刚翻开了扉页,用稚嫩但有力的笔端,写下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认识。
一辆牛车沿着刚刚碾出来的车辙向北行进,驾车的少年回头看着躺在车尾的中年男人。
“好好驾你的车,小心路旁边都是吞人的沼泽。”中年男人用手支起脑袋,冷淡的望着少年说道。
少年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容。“又在考我?现在冻土还没有化。”
中年男人哂笑道:“你草原生活经验很丰富嘛。那么好,接下来的路就全靠你了。”
“可以。但是能不能把我的酬劳先结了?”
“这个嘛……”中年男人脸上终于露出窘迫的神色。“被那帮混账狼崽子追得太狠了,我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的穷光蛋。但是……你不要失望。等我们做完了这一票,我保证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
“骗小孩玩呢?谁信!”
“不管你信不信,跟着我不会亏待你的。”
“呵呵。”
“你笑什么?”
“……”
“……”
无聊的对话中,牛车渐渐走远。远处天际线上,一行行黑影正朝着更加遥远的北方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