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方贤成为咸阳开垦队第一任队正前,他还只是一个破了产的农民。
老婆带着孩子跑了以后,他卖掉了家里最后一块田产,带着全部财产走进附近的赌坊。两天后他两手空空的走出来,兜里只剩下了一枚铁币。说实话,这枚铁币在秦历七一七年的春天,勉强能够吃一餐饱饭——当然是最差的。
但是饱餐一顿之后呢?去学那些走投无路的赌鬼们跳咸水吗?宋方贤是一个非常珍惜自己性命的人,他才不会随意丢弃自己的生命。就在他打算拉下脸皮,考虑是不是去媳妇娘家混几天吃食的时候,他看到了咸阳郡守府门口贴出来的告示。
没人知道他是一个破产的赌鬼,在北上的列车上他见过比他还要滥的人也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这更加坚定了他想要活下去的信念,事情到了后来,因缘巧合之下,前任队正犯了大错被免,官帽子一夜之间戴到了他的头上。
‘难道是老宋我时来运转了?’宋方贤不敢相信自己这神奇的际遇,只想走进赌坊里赌一把试试自己的手气。只是因为移民列车上没有赌坊而作罢,他决定好好的活着,等衣锦还乡的时候,让那个没眼力的娘们儿后悔去!当然,还得把自己的孩子从那娘们儿的手里要回来。自己的骨肉跟了别人的姓,说起来都羞死个人了。
不过这念头只在他的心里维持了一天的时间,所有一切都在他走进全家帐篷的时候改变了。全子明那种傻子凭什么要有恁漂亮的婆娘?
他与全子德这位前任队正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全子德担任队正的时候也从没有刻意欺辱过他。但这不妨碍全子德一家成为了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宋方贤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关蓉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怨。若是能把关小娘子弄到自己的床上,那么这辈子也就值了。
被欲望打败了的人是可悲的,可怜的,同时也是可怕的。出发现场,他不怀好意的又拉着全兴叮嘱了一句。
“这头老牛你们可一定要保管好喽。要是死了,别怪我辣手无情治你们全家的罪。”
“知道,知道。”全兴只当宋队正是担心自家队产的安危。自己和父亲肯定能料理好这头步履蹒跚的老牛,用不着这位种地把老婆孩子都种跑了的破产农户操心。
宋队正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因而他为啥会沦落到此等境地就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望着全家人赶着牛车上路的背影,宋方贤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家里田头捕兔子的往事。网子已经织好,就等着兔子上门了。想到此处,他得意的哼起小曲儿来。这时忽然听见一人在他身后道:“宋队正好兴致啊。都出发了没有,看看有没有人漏下了?”
宋方贤转头一看,见张一利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他不敢得罪这位真正的官员,连忙收敛起得意的笑脸,毕恭毕敬的欠身,谄媚的道:“张安全官说得是,俺这就去营地里转上一转。”
移民的行军比之军队而言相差不是一星半点的差距。一天的时间,走了才不到二十里。所幸天海郡那边也没有规定抵达时间,还有的是时间供移民队伍挥霍。在安全官的带领下,开垦队就在路边扎下营盘开始休息。
宋方贤狠狠的在全家父子的名字前划上两个勾,然后笑微微的将护卫队值夜名单交到张一利的手里。张一利随意扫了一眼,然后交还给他道:“就照这么执行吧,出境以后可要牢牢记住,安全问题无小事,绝对不能忽视安排人值夜。”
宋方贤连忙答应下来,张一利见他态度还算恭顺,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你可要好好的表现,把开垦队带好。你们这帮队正,以后都是能做到村正的。村正可是帝国正式的官员,到时候有了津贴,回乡之后多少也好看一些。”
村正……宋方贤顿时两眼放光,国境之内的村正虽然是微末小官,但的确如张一利所说,是帝国正式的官员,干到老了以后可以荣休的。不仅如此,当上村正以后,村里大小事务都是他一人说了算。到时候别说一个关小娘子,只要他想,那么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还不都是他盘子里的菜?他得意的笑了几声,忙殷勤的拿着名单去各户那里抽人值夜去了。
全子德和全兴两人走了以后,就剩下两个女人和一个傻子。子德媳妇家务活几乎样样精通,可是就是没有学过怎么搭帐篷。眼看天快要黑了,帐篷连一个角都没支好。难不成全家人在草原上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她为难的叉着腰,用难听的字眼击退了几个想过来打着帮忙名号,实则想沾点便宜的恶邻,不死心的竖起木杆。
一阵风刮来,刚搭起的帐篷顿时趴在地上。子德媳妇咬着嘴唇,快要哭泣出声。要不是旁边有人等着看笑话,说不定她这会已经放弃了。‘蓉蓉那个死丫头跑去喂牛,为啥还没回来?’子德媳妇此时无比想念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她期盼的朝着夜色中望了一眼,哀怨的低叹了一声。
与此同时,畜栏前的关蓉和子明两人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老牛嘴里喷着血沫,已经丧失了挣扎的力气。它绝望的望着自己的临时主人,眼角滴出一颗浑浊的泪珠。
子明站在畜栏前,懵懵懂懂指着老牛道:“它要死了。”
“你说的很对。”关蓉倚着畜栏站着,把草料倒进畜栏里。虽然老牛已经不需要这个了,可是她还是机械的完成了嫂嫂安排给自己的任务。
“吃肉,吃肉!”全子明怔忡了一会儿,忽然眉开眼笑的拍着手道。
“不怕被你哥打死的话,你随便我不拦着你。”关蓉冷冷的斥了一句,皱着眉头想办法。这会儿刚刚过了晚餐时间,还没有多少人过来畜栏。得赶紧把这个问题圆过去,否则的话,走漏了消息之后怕是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他们一家。
“那我不吃了。”想起兄长的拳头,子明总算及时回过味来。
“就算你哥不打你,我们也不能吃它。”关蓉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打定了主意。“明天还要它赶路呢。”
“死牛怎么赶路?”子明虽然傻,但总还保持着一些单纯的逻辑。也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才能面对着关蓉说出一些吃以外的话题来。
关蓉已经咬破了手指,从指尖挤出一团粉红色的黏性物质来。这团黏性物质悄无声息的落在草丛里,立刻便像拥有了生命一样,蠕动着朝老牛的鼻孔中爬去。
垂死的老牛看到那团粉红色粘液逼近,心中恐惧至极。它奋起全身的力气,想要逃离这团粉红色粘液的侵袭,但是关蓉已经跃进畜栏,伸手按住了它的头颅。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粉红色的粘液顺着鼻孔钻了进去。
乍一进入老牛的体内,粉红色粘液就如同遇到水的海绵,拼命吞噬着这头垂死生物最后的生机。记忆的碎片纷沓而来,在关蓉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老牛的视线空洞起来,它不再挣扎,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而关蓉的眼前,出现了一段清晰的情景。
宋方贤提着一兜草料鬼鬼祟祟的走过来,站在畜栏前。弯腰将草料倒进料池。月光下,星星点点的光芒呈现在老牛的视野里。动物不知道这位人类饲主所抱持的强烈杀机,但它的宿主却心知肚明——那是一把钉子。
老牛的瞳仁中已经被粉红完全占据,它发出一声“哞”得一声低鸣,从地上爬了起来。用脑袋挨着关蓉蹭了蹭,甚是亲热。
关蓉拍了拍它的脑袋,轻声道:“好好干活,等以后有机会了我给你换个好些的皮囊。”
老牛眨着眼睛似乎能够听懂她的低语,点点头继续埋头吃草。关蓉无声微笑,翻身跃出畜栏,望着子明道:“我们走吧。”
“牛……牛又活转来了!”子明惊讶道。
“什么都不许说。”关蓉板着脸,认真的警告道。
“糖糖……”掌管了她太多秘密的傻子轻车熟路的伸出脏兮兮的手掌。
“吃了糖糖,就是我的人了。”关蓉将他的手掌擦拭干净,然后放了一颗糖进去。
“恩恩……”全子明认真的舔着糖果,连连点头回答道。
翌日,移民队伍继续上路。
牛车上不仅拉着行李,还有两个疲倦不堪的男人。全家俩妯娌跟着牛车在一旁有说有笑,他家的傻子舔着一颗永远都吃不完的糖果跟在牛车后面,腰间的绳子头潜在关蓉的手里。不时的紧上一紧,以防止这傻子掉队。
宋方贤目瞪口呆的望着活蹦乱跳的老牛,昨天还一副气喘吁吁随时快要倒了的模样,今天似乎重新焕发了青春。那速度,比一般小马驹子跑得还要快。
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宋方贤心中沉吟道。有心想要抓住那笑容可恨的小娘子问个清楚。可是他一想到全家男人那醋砵一样大的拳头,这心思刚刚冒起来就马上消失无踪。
在全家人人丁整齐的情况下,自己绝对不能轻举妄动。来日方长,还要慢慢计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