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了很多天行程的移民列车终于喘着粗气再次踏上了征程。在一些乘客从车厢里消失,再也没有回来以后,列车在一个无名小站停下。一个中年大汉和一个少年孤零零的站在月台上,列车长打开了门,毕恭毕敬的望着那个——少年。
“几天前我们见过,在石湖关。”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他正是离开大队正式出任务的庞春江。
“是是是。”列车长点头如捣蒜。尽管对方年龄还没有自己的儿子大,但是对方那个未曾亮出来的身份才是最让他恐惧的。
“现在开始,我是一个普通乘客。跟随我的父亲,前往石湖关垦殖。”少年侧身指了指身旁的大汉,那大汉神情萎靡不振,似是刚刚得了一场大病的样子。
“那么请上车。”列车长侧身让开了道路,恭敬道。
“注意您的态度,列车长阁下。”庞春江走上车后,突然顿足回首,粲齿一笑道。
“我的……态度?”列车长迟疑了片刻,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凶巴巴道:“快点走!小兔崽子!”
见少年脸色阴晴不定,忙欠身谄笑道:“这样的态度不知对与不对?”
“还不错,继续保持。”庞春江面无表情道。三人说着话经过了前部车厢,浑然没有注意到走廊上一个舔着棒棒糖的傻子。
等到列车长三人走远后,关蓉才脸色苍白的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婶儿,您怎么啦!”全兴疑惑问道。
“你跟上他们,看看他们要去哪一个车厢。”关蓉低声吩咐道,见全兴扭扭捏捏的样子,秀眉微蹙嗔道:“怕什么,列车长又不是妖怪。”
全兴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去了。关蓉轻轻呼出一口气,俯身拉起全子明的手道:“我们走吧。”
“咱们去哪儿?”全子明抬起头茫然道。
“回家。”关蓉伸出纤细的手指,揩掉他嘴角上的糖渍,柔声道。
……
大汉一言不发的跟在列车长和庞春江身后,三人穿过拥挤嘈杂的移民车厢,来到了车尾部的畜栏。
“就这里了。”庞春江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车厢。尸体和畜苗都已经在第一时间运走了,空气中遗留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这是钥匙。”列车长乖觉的将一枚钥匙递到庞春江的手里。“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两套被褥来。”
“谢谢。”庞春江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关上门,大汉忽然道:“刚才有一个小子一直跟着我们。”
“我看到了。”庞春江无动于衷道:“也许是某个熟人,不过我不确定。”
“是仇人吗?”大汉道:“我可以帮你无声无息的干掉他。”
“扮演好你的角色就可以了。”庞春江冷冷道:“把书生钓出来,处长会给你想要的自由。”
“书生没在这趟列车上。”大汉担忧道:“他最大的可能是去天海郡找我了。见了面,我怎么解释最近的行踪。”
庞春江道:“在石湖关刺杀院长的是我们。你是主谋,我是你的助手。”少年比了一个射箭的姿势,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好吧。”农夫艰难的点了点头。“我不得不承认,孙铿训练出来的都是一群很强大的孩子。那个击倒我的,以及——你。”
“院长的强大,不仅仅是你看到的。”庞春江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曾几何时,他对那个男人的感情几如弑父仇人。但是他又给了自己现在的一切,只需努力就可以恢复家族往昔的荣光。这种可能放在两年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
“开饭啦!”乘务员推着铁桶一路吆喝着走过来。听见声音,移民们自觉的为乘务员让开了道路。凡是加塞的和围堵的一定没有午餐,聪明的列车长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让移民们学会了规矩。
午餐是菜叶咸汤外加两个炊饼,乘务员拎着铁勺,给递到面前的饭碗盛满了浓稠的汤汁。咸阳开垦队并不是他的最后一站,在铁桶下面的食盒里,还有列车长特地为车尾部车厢客人准备的餐食。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客人们对他们的工作表示支持吧。出了那么大的问题,尽管那位大人物明确表示不会追究特一八九次车组人员的责任,但列车长还是忐忑不安,彻夜难眠。
走到车厢尾部,乘务员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安全了之后,取出食盒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房门打开,露出大汉一张警惕的脸。“干什么?”
乘务员吓了一跳,手里的食盒险些掉落地上。农夫眼疾手快,替他接住了食盒。
“您……您的午餐。”乘务员结结巴巴道。
“谢谢。”农夫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乘务员擦了一把冷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但房门转瞬间又开了。少年探出了身子来。“替我谢谢列车长的好意。”少年轻声道:“下次不要这么破费了,跟前面的移民一样的伙食就好。”
“……是。”乘务员转过身,毕恭毕敬道。
食盒打开,香气扑鼻。农夫深深吸了一口香气,迷醉的叹息道:“好久都没有闻到过肉香了。”他望着少年道:“还是要感谢你。要是我自己,肯定没有享用这些东西的机会。”
“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庞春江道:“如果你不改过自新,最后的结局怕是埋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腐烂发臭。”
“识时务者为俊杰。”农夫补充了一句,大快朵颐起来。
少年的饭量却不大,只是挑拣着青菜吃了一碗白饭。一只鸡差不多都进了农夫的肚子里,农夫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揉着饱胀的肚皮躺在床铺上。
少年却摸索着食盒,终于在食盒底部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农夫微眯着眼看他打开那张小纸条,忖思了良久,终是没有把疑惑说出来。车上肯定还有闫处长留下的后手,自己只是一枚香饵,等到大鱼上钩了以后,自然而然就会有致命的鱼叉或者渔网扑过来。
庞春江也在观察着农夫的神情态度,他慢条斯理的将纸条看过,团成一卷塞进嘴里咀嚼着。农夫恐怕打死都不会想到,所谓来自上面的指示是不存在的。食盒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自己的手指。预先将空白纸条夹在指缝里,摸索的时候顺便拿了出来。居然骗过了老奸巨猾的农夫,这的确是个了不得的胜利。
想到这里,少年忍不住有些气馁。老师当真对自己放得下心,让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幼虎对付这头久经沙场的老狐狸。是对自己的能力放心,还是相信他的调教能力?不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庞春江首先要让这个家伙消除掉反噬之心才行。
各怀心思的两人安然又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天,但呆在车厢里的关蓉却坐立不安。
捅出了一个大篓子之后,列车长连带着全子德一家也不再信任。虽然上面不再追究他的责任,但列车长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了全子德一家。当众宣布免去了全子德开垦队队正的职务,任命了另一个身世还过得去的移民作为队正;全子德一家也从通风透光的车厢门一处移到了车厢角落。这里空气混浊,光照也是勉强可以看到人。
全子德刚刚过了没几天的“官瘾”就再一次被打落到社会的最底层,所幸他和儿子两个都是孔武有力,虽然没了官方这把保护伞傍身,但也没有什么人敢来欺辱于他。唯一的不便就是每次领饭都落到最后,菜汤到手时,已经冰凉难以下咽了。不过,这样的苦日子也只剩下最后一天,刚刚从新任队正那里得到消息,最晚明天傍晚,他们即将抵达目的地。
全家晚餐兼家庭会议的时候,全子德面带笑容的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但是反响却有些冷淡,全兴闷头喝着凉汤,大口大口的把干冷的炊饼塞进嘴巴里;子德媳妇随意嗯了几声,应付了事;关蓉深思不属的拨拉着碗里的菜叶,全子明眼巴巴的瞅着“未婚妻”手里没啃几口的炊饼——两个炊饼在他这壮年男人眼里,根本都不够看。
“喏,给你。”关蓉注意到了全子明的目光,随手把炊饼塞进男人手里。
“蓉蓉,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子德媳妇察觉了兄弟媳妇的异常,忍不住劝慰道:“要怪就怪该死的刺客,可怨不得你。没看列车长免了你大哥的差事,我们却没事?”
“谢谢大嫂关心。”关蓉柔柔道:“我没事。”
“等下了车,我给你做点好吃的。车上的伙食跟喂猪似的,把我们家的蓉蓉都饿瘦了。”子德媳妇摸摸关蓉的脑袋,爱怜的说道。
等到关蓉和全子明、全兴三人吃过饭后出去,全子德才低声道:“我看蓉蓉对子明还是不错的。也不知道子明到底是怎么修来的福分,能有这么一个俊俏的姑娘陪着他,就算他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离不弃的。”
子德媳妇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子明好福气,要是我们的儿子也能找个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这个……”提起儿子的终身大事,全子德也有些上愁。吧嗒着嘴,从兜里摸出几粒烟梗,放嘴里嚼碎了道:“这个就只能随缘了……要是咱们能发财……”
“不要想着发财了,还是先想好怎么活下去吧。”子德媳妇冷冷给他泼了一盆凉水,浇灭了他刚刚萌生起来的幻想。
“是啊,先想好怎么活下去吧。”全子德低声咕哝了一句,又摸出几粒烟梗,塞进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