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赢祯手下有四位大将,白波平、张广武、章质夫、王素。除了王素名声不彰,其他三个目前已经是帝国的中流砥柱。在赢祯给赢晚描绘的未来中,白波平坐镇西京、章质夫扼守玉门、王素在石湖关为帝国攻城拔寨、张广武居中调度。而现如今,这个已经摆好的阵势却要缺失一角。看上去仅仅是一位大将军的陨落,而实际上产生的连锁反应却让人头痛万分。
谁来顶替老白的位置?西京是帝国的陪都,是帝国北方第二大城市。在历次举国之战中,西京当仁不让的是除了长安之外的第二主战场。在这里驻扎的大将,无不是威望、才能双绝的人物。
在孙铿离京出发的两天时间里,帝京的决策者们也讨论了两天两夜。其实赢晚心中是有人选的,但这个人目前正在指挥旷古绝今的桑梅草原大会战,轻易无法脱身。而且,这个提议在统帅部也注定要遭遇到很大的阻力。
陈暮在才干上或许与老白不相上下,但威望却差之甚远。而且,任命一个刚刚晋位大将军不到一年的壮年将领担任西京守备。这本身就是一次冒险。以张广武为首的统帅部的风格就是老成持重,绝对不会容许赢晚作出如此冒进的决策。
张广武也是有人选的,不过他的提议在赢晚面前也注定不会通过。统帅部前副统帅刘汉升已经向他作出了保证,绝对不会再寻孙铿的麻烦。刘汉升的威望倒是足够了,不过才干嘛……
帝京的决策相持不下,在继任者还没有选定之前,老白的愿望就无法实现。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老将军此生最后一个愿望。但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够向他保证。
“啪!”得一声,药盏打得粉碎。病房里顿时噤若寒蝉,所有人都沉默的望着已经形如枯槁的白波平。重病缠身的大将军虎威犹在,他气咻咻的推开了侍从递上来擦嘴的布帕,愤怒的哼哼道:“我不吃这劳什子苦药。要么让我告老还乡,要么让我快点死!这熬人的日子,我真他妈受够了。”
“你这是何苦呢?”孙铿推开门走了进去,望着老白叹道。
老白重重躺倒在靠背上,喘了几口粗气道:“你来了?是看我这把老骨头的笑话来的吧。”
曾经的帝王管家,后来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和现在躺在病榻上等死的老人,在孙铿面前重合到了一起。他随手解下了大氅,丢给身后跟着的卫兵。“都出去吧,我有话要跟白大将军说。”
在西京地界,如果有一个人说话的分量能够达到老白的程度,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三过西京城门而不入的孙铿。他肩膀上仅次于大将军的衔级向所有人都证明了他的身份,是以在他下达了逐客令后,房间里的下属和家人都诺诺听命,听话的走了出去。
孙铿看着房门在眼前关闭,从桌上取了晾着的药盏,舀了一勺苦药,放在嘴边吹凉了送到老白嘴边。笑着道:“当年您与我有恩,今日喂药权且回报。”
老白皱着眉望着嘴边的苦药,摇头叹息道:“有什么用?我自己知道我的寿数怕是要到头了,何必再吃这些劳什子的苦玩意儿让我受苦?”
“那也得吃上一点。”孙铿不为所动,劝道:“帝京还没有做出妥善的答复,您要是想完成最后的愿望,就得硬着头皮把苦给受了才有机会。”
“我就是想告老还乡,种上几亩田,跟老婆子过几天安生日子。”老白叹道:“手握重兵何足贵?还不如田间老农轻松自在。”
孙铿默然,他能感受到老白身上那股浓浓的倦意。可就是这个时候,帝京的决策迟迟不下,也怨不得他满肚子牢骚。为帝国征战了一辈子的将军,想要在生命时光的最后获得一些安宁。不得不说,这样的奢求真得是好难。
两人相顾唏嘘了一阵,老白强颜笑道:“怎么说也是你来了。说明你小子还不是轻易忘情负义的混账。看在我侄孙女的面子上,这碗药……我痛快喝了就是。”说着话,他皱起了眉头。当真接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将碗里的浓厚汤汁咽了下去。
“这老头……关你侄孙女什么事情?”孙铿冷不防他提起紫苏,气息顿时一窒,过了好久才苦笑着抱怨道:“当年不过是我多情自误,结果紫苏出走这么久,都没有什么音讯。听你的意思,似乎是知道她下落的。这样也好,省得我空自牵挂了。”
“我只知道她还活着,至于她在哪儿……她不想说我寻思没人能找到她。”老白叹息道:“我死以后,偌大一个白家怕是要倒了。孙铿,我没什么要求。在未来的战争时代里,关照一下他们吧。”
这几乎是一个老人对自己的最后恳求,孙铿只感觉心中酸涩。无言的点了点头道:“咸阳那边还有一些人员缺额,若是您的子孙辈想过去,我可以开具入校证明。”
“故土难离。”老白叹了一声道:“随缘吧。”
两人聊了没有几句,房门无声无息的开了。薛汉臣探了半个脑袋进来,望着孙铿欲言又止。孙铿目光朝他瞥了一眼,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老白虽已病入膏肓,但视力听觉比之从前更加敏锐。“外面是谁?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滚进来说话。”
薛汉臣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成想还是被老白给发现了。朝着孙铿惭愧一笑,垂着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朝着老白敬礼道:“白大将军好,属下薛汉臣,孙院长的安全侍从官。”
“孙铿的安全侍从官就是一面人肉盾牌。你就不怕?”老白笑眯眯问道,眼神中有寒光闪过。孙铿知道他这是不放心,替自己考校对方而已。
“职责所在,不敢稍有畏惧。”薛汉臣郑重回答道。
“好好干。”老白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等候。
薛汉臣岂敢违忤大将军的意思?哀怨的望了孙铿一眼,乖乖的走了出去。
“这种全才,留在你身边当安全侍从官着实可惜了。”老白深谙皇室秘梓,薛汉臣的来历出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以薛汉臣前脚刚出屋,老白马上就语重心长的对孙铿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千禧和韩康之后,我随从里擅长战斗的人员就只有他和林光一两个了。”孙铿无奈道:“而且他在我身边也不算埋没,萧显原来担着的任务都交给了他。我看他还是挺乐意的。”
“说起和韩康同类型的,我倒是有个人选。”老白思索了几秒钟,沉吟着道:“他是个猎户,我在往西京赴任的路上,凑巧搭救了他的老娘。每隔十几天就给我送来些稀罕少见的野味。我检查过他送来的猎物,都是一枪致命。这种人,怕是和韩康也不相上下了吧?”
孙铿摇头道:“您说的这人,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神技;韩康却是天生就会。千禧曾告诉过我,在之前,韩康连枪都没有摸过。”
“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正好他今天来送野味,我儿子留着他没让走,你要是把这个人带走,我多少也可以放心一点。”
孙铿心中了然,老白是真心疼惜自己的。不光是因为紫苏的关系,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开始认识的人中,有数的几个朋友。老白算是其中一个。这位猎户怕不是早就留在府中,不管自己来与不来,恐怕最后都是要送到自己身边的。
“那就不敢拂了您的美意了。”孙铿从善如流,微笑着道:“带进来看看吧。”
老白等得就是这句话,他直起身子,断喝了一声道:“白二!你******在外面等着吗?快点把车善行那家伙弄来,孙铿在这等着呢。”老将军喊声中气十足,声振屋瓦。哪有半分将死之人的样子?若不是有乔季的诊断书在前,打死孙铿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老人居然也会与死亡拉上关系。
过不多久,一个容貌与老白相近的中年人领着一个花白胡子的中年大叔走了进来。他神色拘谨的朝着孙铿行了一礼,双手抄在袖筒里,讷讷的站在屋角。
老白望着他,冷哼了一声。指着花白胡子的中年大叔道:“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猎户,车善行。”
人道“虎父无犬子”,原来只是片面之言。白二的形象颠覆了孙铿的认识。他没有看那位威风凛凛的猎户大叔,而是打量了白二几眼,心中叹息了一声。目光再转回来,落在猎户车善行的身上。
这人大概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了。双目炯炯有神,一脸的坚毅。颌下蓄着三缕长髯,古铜色的面庞上岁月的痕迹如同刀砍斧磔一般清晰。他穿着一身花白熊皮的皮袄,脖子上围着一条火红的狐狸毛围巾。肩膀上一条暗灰色的印儿,孙铿猜想,那应该是枪带勒磨出来的痕迹。
他随口问了一句:“你最擅长干什么?”
“回禀长官。”车善行恭谨的回答道:“小人最擅长赶车、放枪、侍奉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