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当年我们差一点成了亲戚。如果没有那桩事的话。”林光一接话道:“不过……这是梁轲告诉你的吗?”
孙铿有些莫名其妙,很显然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正当他思索的时候,只听见梁太尉悠悠叹了一声,“彩礼当年都已经备好了,就等他们肄业回来成婚。没想到……回来的不过是个躯壳,他的魂魄早已经留在那座山里了。”
林光一一直在想,玲玲的死,在他和梁轲之间,谁受到的伤害更强烈一些。这个问题纠结了他很久,最终得出了结论。那个眼睁睁看着至爱死在面前的男人,所受到的伤害比自己更加沉重。不过,得出这个结论的时间已经太晚。他和梁轲之间的矛盾已经经过时间的沉淀,不是轻易想清楚一些事情就能够解决的了。
“你失去了妹妹,他失去了爱人。”梁太尉叹息道:“我的儿子是天之骄子。最终呢……他沉沦了多少年?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他恢复过来,答应重新出仕,担任皇帝陛下的侍从官。我有什么理由杀死他?我自己亲手毁掉梁家未来的希望,这合情合理吗?”
林光一沉默,他能感受到老人说的话句句属实。但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了同一个人,除了这位看上去连走路都打晃的老人,其他人都没有下手的时间。
孙铿冷眼观察着两人的对话,从始至终,梁太尉都把自己家的未来挂在嘴边。诚然,这是他最大的理由。也是世人相信他“虎毒不食子”的最强大支撑。但是,事情真的如此吗?孙铿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了林光一跟梁太尉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对话,双手托着腮道:“梁太尉,您口口声声说,不会自己毁了梁家的希望。但是有一点不知道您忘记了没有。十几年前,你们梁家的希望已经亲手毁在自己的身上了。你知道天文观测这种事情,可是帝国皇室的禁脔。而你亲手盖起那座楼的时候,就没有想到你自己的前途和你们梁家的未来?这合情合理吗?”
“求道者,应不畏生死、不图富贵、不念过往将来。”梁太尉义正言辞的道。
“您认为天文观测一途是您得道。”孙铿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那么我想请问,您有所得吗?”
“不求所得。”梁太尉道:“我只想跟那些星辰更加近一些。”
“巧言令色。”孙铿冷冷斥道:“观星楼地底的密道通向何处?你的二儿子梁叙又把观星楼卖给了谁?需要我为你一一道来吗?”
“卖给了庸亲王而已!庸亲王也是皇室,为什么不能卖?”梁太尉理所当然道。
“十几年谋划作局,把罪过都丢给自己不争气的次子。”孙铿冷冷道:“庸亲王跟你家的关系,可是匪浅吧?”
“你这是构陷。”梁太尉怒极。
“构陷?”孙铿冷笑道:“我构陷你有什么用,你所做所为,都指向了一个目标。庸亲王的心思,我约略能猜出一点。这里都是明白人,你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不要逼着我用刑,你儿子怎么死的,我想我和你一样清楚。”
梁太尉垂眉低眼道:“我儿子是被一个实力不亚于他的高手所杀。他身上的伤口就是明证。”
“死人会说话。”孙铿慢悠悠从口袋中掏出一枚黑乎乎的物事,冷笑着道:“你儿子告诉我,真正的凶手是你。”
梁太尉的目光落在孙铿拿出来的物事上,“一枚树叶而已,能说明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树叶。在我们这里有个名字,叫做火麻,也叫作巨麻。是一种常见的植物。但是它有一个作用鲜为人知。”孙铿淡淡道:“就是它的植株体内含有一种致幻成分。刚好我在你儿子的房间里,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你虽然把现场破坏的很彻底,但是那种气味却不是轻易能消除掉的。我的鼻子刚好很灵。”
“那又能说明什么?”梁太尉冷哼道。
“梁轲真正致死的伤,不是我们看到的。而是他服下的这些东西,吸到的那些气体。足以让他产生长时间的幻觉。诚如所言,他是一个心理受过巨大创伤的人。这样的幻觉足以让他重新回到那个让他受创的时间段。我能想象的到那场噩梦对你的儿子的伤害,所以他才会全力的向假想中的敌人出手。所以……他身上的伤才会那么沉重。”孙铿道:“你在等待自己的儿子死去以后,又回到了那个房间。拿走了他的兵器,破坏了现场。给我们造成了一个他被人杀害的假象。”
“但是他背上的伤口怎么解释?”林光一质疑道。
“背上的伤口就是梁太尉留下来的最大破绽。”孙铿道:“那是一处死后伤,刀刃从后腰刺入,向上斜拉。伤口越来越浅,刺入的地方最深,直达腰际。这很轻松就能推测出,持刀伤他的人,实则力气衰退的厉害。原本他想要制造出一个更加可怕的伤口,但是刀子在刺入之后,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向上划开,只好破开了他的皮肉。最终形成了我们所看到的现象。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孙铿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一般背后被人捅刀,伤者的第一个反应是回身手臂横扫。但是死者一直都是俯伏着,没有任何的反应。所以我推断出,这道伤口不可能是他生还着的时候造成的。只可能是他失去了意识——也就是死亡了以后才出现的伤口。”
梁太尉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眼神阴戾的望着孙铿。“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任何的证据。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的话音刚落,房间里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林光一脸色大变,纵身一步挡在孙铿的面前。“保护院长!”他厉声喝道。
“我刚刚才发现,原来我已经死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梁太尉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咄指道:“孽畜!还不赶快退下。”
“爹爹……谢谢你的药。我……我很快乐。”那尖细的声音持续的响着,人影也有灵似的,朝着梁太尉深深一揖。梁太尉吃不住吓,向后猛跳了一步。身手矫捷,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耄耋的老人。只不过情急之下,还是没有注意到身周的环境,后脑撞在一根灯柱上,登时眼睛发直,昏了过去。
“你——是人是鬼?”孙铿倒是还能保持冷静,他确认到房间里的情况对自己并不能产生威胁之后,拨开林光一的身子,探头与那模糊的人影对视着。
“我也不知道。”人影道:“孙院长,感谢您的所作所为。虽然父亲是让我解脱的人,但从根底上来说,我还是不想死的。否则也不会苟活了那么多年。要不是那位好心的朋友,恐怕我还只能干着急说不出话来。”
“有人在帮你?”
“是。”人影点头坦承。他侧转了一个身,纸片一样的脑袋对准了林光一。“光一哥,请容许我这样称呼你。你……还恨我吗?”
林光一摇头道:“不恨了。”
“看上去你说的是真的。”人影道:“我重新回到了那个晚上。我救了她,但我发现她并不需要我救。”
“什么?”林光一眼神一凛,急迫问道。
“玲玲……玲玲她……”人影似是有话说,但身形抖动了几下,变得透明了起来。
“梁轲!你他妈给我把话说清楚!”林光一骤然激动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人影闻声抬头,最后看了林光一一眼。化成星星点点的微尘,再也寻不到了。
隐隐中,最后一句话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我……我要去了,各位珍重,我等你们。”
林光一重重撞上了墙壁,头晕眼花转了个圈儿才站定了脚步。与此同时,房间外的庭院里,谷雨脸色苍白,看见眼前老者,抿起嘴角想笑一笑。可笑容刚刚展露出来,身体已经软软瘫了下去。
狐步左揽住谷雨娇弱的身子,叹了一声道:“痴物!你这么傻,跟我孙女儿可真真一样。”
谷雨已经记不清,她已经多久都没有这样睡过了。从无梦的酣眠中幽幽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厚的背影。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孙铿闻言转过头来,替她掖了掖被角。“醒了?”
“嗯。”谷雨鼻子里轻轻发出惬意的哼声,手背感觉到男人温暖的气息。她仰着头,望着孙铿有些憔悴的脸色。
“不管怎么说,这次谢谢你帮忙。”
“……应该的。”谷雨低低的谦虚了一句,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主人,你……你不要我了?”
“不会。”孙铿强扯出一丝笑容来,安慰道:“不会不要你的。”
“那小阿迪就放心了。”谷雨呢喃了一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孙铿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背,直到她彻底睡着,才直起身来。望着刚刚走进房间里的狐步左道:“步左先生怎么有闲到长安来?在咸阳教学生不是挺好?”
“这小东西挺好。没想到居然还有通灵的能力。”狐步左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打量了谷雨一阵,叹息道:“要不是已经有主了,我都想捉回咸阳,透彻的研究研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