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二月二日,龙抬头。长安,梁府客房。
孙铿神色黯然的坐在椅子上,面前站着自己的新任侍从官薛汉臣。林光一倚在门框上,似乎有些茫然;谷雨则站得更远一些,微阖着眼睛,双手合十在低声祝祷着什么。
闫峰站在另一侧,沉声报告道:“目前已经将戒备等级提升到最高了。卫队二十四小时戒备,整个大街都是我们的人。”
孙铿并没有把自己的安全问题放在心上。他叹了一声道:“消息通知他的家人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闫峰略愣了愣,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林光一回答的。可是林光一显然有些走神,于是他站出来替他答了一句。
“他家的孩子……交给少年营吧。”孙铿沉吟着道:“老韩为我鞍马效力了几年,从没出过什么差错。告诉老韩媳妇,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他的孩子我会亲自教导。”
“是。”闫峰答应下来,狐疑的望了林光一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侍从官显然并不在自己的最佳状态。
“可以推断的出来,这次的凶杀案,归根结底还是针对院长您的。”薛汉臣道:“敌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说下去。”孙铿抬了抬手,他想听听这位薛侍从官的看法。
“是。”薛汉臣得到了鼓励,更是兴奋。得意的回望了林光一一眼,沉声道:“梁轲的来历,我和林侍从官都比较了解。他是不会轻易被杀的人。但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更重要的,是梁轲的身份。他刚刚担任皇帝陛下的侍从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所以,院长您就有了必须要留下来的必要。因为……他们已经对您了若指掌,知道您有这方面的技能。”薛汉臣道:“一个难以侦破的密室杀人案,长安巡捕队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只有您才能让事情水落石出。而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动手的良机。先行杀死您的侍从官,韩康是我们之中对刺客杀伤力最大的人。我担心,还会有更加危险的手段针对您。所以,我的建议是,让这桩案子先悬置。您还是抓紧时间去往北方,呆在军营里比长安安全的多。”
“我的反击也在路上,怎么能轻易就走?”孙铿沉声道:“梁轲死则死矣,却是他们卖了一个巨大的破绽给我。我不抓住,老韩不是白死了?”
“那么院长您,是否有了十足的把握能够找到凶手?为梁轲和韩康复仇?”林光一似乎回过神来,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韩康的死还没有头绪,不过……梁轲的死已经有了一些发现了。”孙铿沉吟道:“但还需要一些旁证来证明我的推断。”
“是什么?”
“我需要进行一次全面的尸体检验。”孙铿沉声道。
几人重新回到冰库中,孙铿已经披上了一身雪白的医师袍。他接过随行军官递来的器械箱,转头望着林光一道:“你陪我进去,薛汉臣留在外面保护。”
闫峰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孙铿制止了。“你现在需要核查到底是谁破坏了现场。注意保护自己。”
闫峰点了点头,“您也保重。”
孙铿点了点头道:“我现在已经承受不起你们任何一人损失掉的痛苦了。我怀疑凶手应该还躲藏在梁府中,如果他要发难,你可以保命为优先条件。”
“记下了。”闫峰凛然点头答应,转身去了。
林光一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是真的?”
孙铿没有回答他,抿着嘴唇沉默了几秒钟。淡淡道:“我们进去吧。”
冰库里灯火通明,闫峰在短短时间里,已经为孙铿创造出了所能达到的最优条件。尸体已经被摆在一张简易病床上,蒙着白布,等待孙铿为他复仇的时候。
林光一推过一辆带轮子的小车,帮他把医械箱打开。灯光照耀下,锋利的手术刀闪着寒光。孙铿戴上手套,拿起手术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看了林光一一眼,示意他揭开白布。
尸体依然保持着俯卧的姿势,首先映入孙铿眼帘的,是那道触目惊心的背伤。孙铿拈着手术刀拨开伤口最深的位置,血已经流尽,露出惨白的骨骼和失去血色的肌肉。他伸出手指探了探伤口,仵作对于外伤的检查已经非常细致,他没有必要再进行一次重复的工作了。放下手术刀,抬头望着林光一道:“我们让他躺平了。”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林光一知道孙铿的臂力一般,摆手让孙铿向后站一些。他走上前来,扶着梁轲的肩膀,将他正了过来。尸体全身骨骼都已经寸断,软绵绵的仿佛睡着了一样。林光一眼前闪过一副画面,那是在绝域的时候,他曾经也这样俯伏在地上,任由自己把他抱起来。那一次,是因为保护妹妹,才受的伤。
“让我看一看,你哪里受伤了?”
“光一哥,我没事!”梁轲笑着说道,小腹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他单手掩住伤处,声音已经变了调,却还强自维持着笑容。“别让玲玲看见,她会担心的。”
****尸体的小腹上,那道疤痕还在。浅浅的一条,让人很容易就忽略了当时的情况到底有多惨烈。
“啊!老梁你的肠子流出来了!”玲玲脸色煞白的扑到梁轲身前,双手紧紧的攥住梁轲的手掌。
“还可以塞回去的。没事。”梁轲挤出笑容来,染血的手掌拍着她的后背。
“哥!他会不会死?”玲玲转头着急的喊着。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死,但你这样一直抱着他,肯定会的。”林光一抱着膀子笑道。
“哼!坏哥哥我不理你了!”
……
“你在想什么?”孙铿有些不满的望着他,示意他为自己腾出地方。
“这处伤口,我认识。”林光一指着那道伤口道:“当年他受过比刚才你看到的更重的伤。肠子都流出来好几米,最后都塞回去了。我动的手。”
“你们认识?”孙铿有些惊奇。
“是啊。我们认识。”林光一言简意赅道:“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交情……快二十年了。他绝对不会是他们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也不会怀疑他。”孙铿忍不住埋怨了一句,拿起刀准备落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抬起头来认真的道:“我要打开他的身体,取出他的胃来。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林光一道:“人死如灯灭,不过一摊烂肉而已。你动手就是,我在边上看着。”
“你不介意就好。”孙铿随口说着,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刃破开了尸体的胸膛。
“孙铿……”林光一看着他忙活,抱着肩膀在一旁看着。冷不丁忽然开口道。
“嗯……什么?”孙铿头也不抬的道。
“如果我有一天也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希望你也能这么为我复仇。”林光一忽然有些感伤的道。
“你不会死的。”孙铿手里的刀停顿了一下,忽然道:“从现在开始,我会保护你们。让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的,争取一个自然死亡的机会。”
“那还真是要谢谢你才是。”林光一听出了他的无奈,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孙铿扯着嘴角笑了笑,搁下手术刀,小心翼翼的将死者的胃取了出来,放在灯光底下。
“果然是它!”孙铿低声咕哝了一句,“有头绪了。”
……
梁太尉已经枯坐了两个小时,在这之中,他没有说哪怕一句话。有些肿胀昏花的老眼望着坐在对面的孙铿,眼神平淡而冷漠。
闫峰满头大汗的小跑着回来,手里捧着一张墨迹刚干的文件放到孙铿面前的案上。“陛下的手书,他同意我们用刑。”
孙铿拈起那张薄薄的纸,在梁太尉面前轻轻的晃了晃。嘴角勾出一丝嘲弄的微笑。“可能没有人告诉过你,我除了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研究者以外,还是一位经验丰富,手段莫测的刑讯专家。因为我了解人的每一个部位的构造,知道像您这样的垂垂老人,真正的底线究竟在哪里。究竟怎样让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让我来处置的话,非常简单。”
“难道在陛下的心里,我的地位竟然没有我的儿子那样重要么?”梁太尉感到了被轻视,他终于开口,有些愤怒的反问道。
“不是谁比谁更重要的问题,而是一个人被杀死,就必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的问题。”孙铿淡淡解释了一句,望着老人道:“梁太尉,你已经舒舒服服的活了几十年,不想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受苦吧?把你犯下的罪行告诉我,我可以让你舒舒服服的度过余生。虽然那时光仅仅只能用天来计算了。”
“他是我最优秀的儿子,我有什么理由要杀死他?”梁太尉冷哼道:“他如果死了,梁家就完了。”
“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孙铿道:“我只要真相。”
“真相?”梁太尉冷笑了一声。“你想要真相,我也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人跟我孩儿有仇。他才是杀人凶手,我怎么会杀死自己的孩子?”梁太尉伸出颤巍巍的手指,赫然指向站在孙铿身后的林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