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家地处长安西北方的胡家村,不去不知道,去了以后才发现,原来整个村子都是令狐家的人。祖孙四代,全数下来已经超过百十户人家了。
林光一很好奇,长安在历次大战中都是主战场。这座看上去古风盎然的村落究竟是如何从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一下车,他就看见了一截废弃的城墙。那条城墙的年岁怕不要在数百年以上,而这样的遗迹在胡家村中比比皆是。
谷雨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眯眯为他解惑道:“我家祖先当年曾经跟人学过幻术,后来自己琢磨出了一些花样。村子里秘密地方有一座幻术法阵,一旦战争爆发,就会启动幻术法阵。附近十里八乡的民众都能免受战乱呢。”
林光一笑着点了点头,这样的传世家族,自然会有一些能够藏身保命的小手段。说出来不丢人,被人破去才丢人。谷雨既然这样说,那么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他又不是敌人,这么说也是推心置腹,拉近彼此距离的手段罢了。
令狐家现任族长令狐年的宅子位于村子的正中,谷雨领着林光一径直走到令狐年家大宅的门前,举步还没迈上青石台阶。暗处便跳出两个精干的小伙子。眼神警惕的望着林光一,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大声喝问道:“你是谁?为啥擅闯俺们胡家村!”
原来谷雨和林光一两人一下马车,就被村子里轮值的青壮发现,因为谷雨一直跟着的缘故,所以也就隐在暗处没有现身。直到发现谷雨要领着这陌生人去族长家时,才跳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荧惑、摇光!你们两个放肆!”谷雨轻声斥道:“这位是贵客,什么叫擅闯?没看到我吗?”
其中一个小伙子有点害怕,轻轻扯了同伴的衣袖道:“谷雨小姑在呢,不叫擅闯吧?”
“嘁!”那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不屑道:“四爷爷说过,但凡有客来访,先去他那里登记。谷雨小姑没有照章办事,我没当场锁拿就已经很给自家人面子了。”
“四叔何时立过这样的规矩?”谷雨满脸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我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其他几位哥哥也都没告诉我。不知者不罪!摇光,你去通知四叔一声,就说我带着军研院院长孙铿的侍从官去面见爷爷了。快去,快去!”谷雨年纪跟两个小伙子相差仿佛,辈分上却差了一辈。这时候摆出长辈的架子来,端得是惹人发噱。
摇光和荧惑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最后闹出这一出来。两人有些进退两难,坚持己见吧,谷雨小姑毕竟是长辈;退缩了吧,又有点被外人看了笑话的感觉。门前四人正僵持着的时候,忽然听见门里传来一声低咳:“荧惑、摇光你们两个可以退下了。谷雨和林侍从官都是贵客,可不能这么对待。”
府门里出现一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发飘飘,仙风道骨。他穿着一身复古的青袍,前胸印着一面阴阳图。背上负着一柄长剑,颇有古人遗风。颌下三绺长须,花白相间。一双眸子精光湛然,上上下下把林光一打量了一番,忽而笑道:“谷雨啊,来之前也不知道跟你四叔招呼一声。我得了消息可是连鞋都跑丢了,你这怎么赔?”
听见他开口抱怨,林光一闻声低头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差点笑出声来。这中年人倒是没说谎,两只木屐果然不翼而飞,光着大脚丫子坦然站在府门前,朝着他稽首道:“野道人令狐冬,这位一定是孙院长身边的林光一,林侍从官了。”
林光一不是第一次见到帝国国内的道家修行行者,只不过如此另类的道人倒是第一次见。他原样稽首还礼道:“正是林光一。”
“请进来说吧,家父知道二位上门,正在等着你们大驾呢。上次我大哥与你家院长交流,家父有很多不明白之处。列出不少问题,正等着您一一解惑呢。”令狐冬伸手虚引,将二人领进院子内。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传世大族,令狐家家主的府邸比不上姬家的白玉府,也比不上姜家的青石宫,更不要提手握天下的赢家勤政殿了。令狐家现任家主的房子,只不过五十米方圆的一片小院,院子里栽满了苍翠欲滴的翠竹。竹林掩映中,一座小茅屋若隐若现。
尽管此时还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但不知为何,已进入令狐年的院中,林光一就奇怪的感觉到冷意消失了。脚底下暖洋洋的,走起来舒适无比。
令狐冬一边在前带路,一边跟谷雨闲聊。
“谷雨侄女啊,这次回来发现你的气息变了好多。功课一直都在做,没落下吧?”
谷雨低眉垂眼,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一直都在做,不敢稍有遗忘。”
“这门功课须得你认认真真的做一辈子,可不要轻易放弃了。”令狐冬语重心长道:“听闻你前段时间受伤,没事吧?”
谷雨鼻尖沁出细密汗珠,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恐惧。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弱。“谢谢四叔挂念,前些日子确实受伤了……”
令狐冬忽然顿住了脚步,身形一闪如穿花蝴蝶一般插入林光一和谷雨两人中间。伸手攥住谷雨的皓腕,闭目沉吟了片刻。
林光一骇然,这中年大叔看上去神神道道没个正形儿,谁料身手如此之快。他自忖能击败对方,但要是想留下这人,恐怕得有点难度了。
谷雨心中发虚,拼命寻找宿主残留的记忆。手腕子被身旁这道装大汉攥住,事败了就算想跑也跑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心虚的看着令狐冬赔笑。
“脉数倒是比走之前强健多了……”令狐冬捻须沉吟道:“不过,我听立春和立夏两个混账小子说,你已经有了身孕。可是为什么我觉着你还是处子之身?”
谷雨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敢情四叔一门心思都放在自己和孙铿之间的孩子身上了。她哭笑不得道:“四叔你又取笑人家。”
“哦哦哦,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掺合,反正现在我们和孙铿搭上了另外一条关系,你也不用那么着急了。”令狐冬道:“对了,以后不要再喊我四叔了……辈分不对。”
“哦……啥?!”谷雨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不知道在她昏迷这段时间里,她那神奇的爹爹又作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话说来就长了……”令狐冬道:“让你祖父跟你解释吧。”
谷雨一头雾水的跟着令狐冬走进了祖父的茅屋,房间里的陈设简单无比,正对房门的照壁上摆着几位先人的灵位,灵位前立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光头老者。他身穿一件秦人常见的灰色秦装,背对三人站立着。
谷雨看见那熟悉的背影,眼圈一红。抽泣着低唤了一声:“爷爷……我回来了。”
“回来了?先坐吧。”老者回身冷漠的打量了谷雨一眼,淡淡道:“冬儿,去烧一壶茶来。”
令狐冬全然没了在竹林时的豪爽洒脱,双手垂在身侧,毕恭毕敬道:“是,父亲。”
谷雨觉得,自己这次回来以后,祖父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一点陌生和猜疑,而少了以往常见的宠溺。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更不知道现在站在祖父面前的自己到底还是不是那个自己。
这是林光一第一次见到帝国国内首屈一指的传世家族的族长。因为工作的关系,八大姓的族长他见过不少,但每一个和眼前这位老人比起来,总是缺了一点什么。
也许是气质问题吧,林光一也说不清。欠身道:“令狐族长,林某代替院长向您问好。”
“我与你家院长神交已久,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总是不得见面。”令狐年道:“先前一段时间,犬子令狐春去见了他一面。他说了一些话,我左思右想都不甚明了。正巧你来了。我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向他请教几个问题。请你转达。”
林光一凛然道:“族长阁下说就是了,林某一定把话原封不动的带到。”
“第一个问题,木柴是否足够,寒冬漫漫可否安然越冬?”令狐年沉吟着道。
林光一眼神一凛,这老头的话里有话。不知道他和孙铿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是有什么暗语在其中蕴含吗?心中快速转着念头,面上却是恭敬有加。他沉声点头道:“是。”
“第二个问题……”令狐年慎重的沉吟了几秒钟,似是有些为难的道:“攥着刀把子的人,跟院长是不是一路的?”
“是。”林光一听不懂两人之间的哑谜,只好把自己变成录音机。
“如果他有答案,告诉谷雨就是了。现在她是我们都相信并且认同的人。”令狐年谈起自己宠溺的小孙女时,口气依旧冷淡。似乎站在他面前的谷雨并不是那个他疼爱的女孩儿,而是一个陌生的人。
谷雨心痛如刀绞,站在那里双手绞着衣角,泫然欲泣。令狐年看着她委屈的表情,心中叹息了一声。默默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事已至此,怕是再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只不过这话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嘴上半分都没有透出分毫。这时令狐冬已经将热茶端了上来,给在座的三人倒上。令狐年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淡淡道:“冬儿,谷雨和林侍从官在家的这几天你就全程作陪吧。玩的开心点。”
令狐冬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却是依然规规矩矩不敢稍有逾距。“我记下了,父亲。”
令狐年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朝后屋走去。他行走如同流云一般洒脱,竟是再也没有看谷雨一眼。谷雨站起身来,想要追过去,揪着这老头的胡子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一想起自己的真实情况,立刻神色黯然。只是望着祖父的背影,惆怅的叹了一口气。